武德二年九月,在焉耆国的圣湖“博斯腾湖”支流旁,发生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师徒死战。当一望无际的黄沙被温热的鲜红血液所浸染,号称“得之可得天下”的神剑龙瀛,于西域易主。与此同时,中原各方势力兵革互兴,攻争纷乱,就连曾经军政实力极为强盛的唐王府,都被定杨军夺去了与其都城长安同样重要的“龙兴之地”——太原。
历时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郭旭扬一行人终于在次年元月,自西域到达关中。
郭旭扬与师父风逸珪决战过后,全身筋骨断碎四成不止,脏腑亦有十余处破裂损毁,但在此情形下,他依然强行施行“换血之术”,以致于险些命赴黄泉。所幸他体质特殊,又得药王师徒悉心治疗,是以恢复得很快。然他毕竟承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伤痛,如今将养了三个月,也仅仅只是能下地走动,尚不可随意调用外功内力,与人动武交手。
一辆马车驰至黄河之畔,郭旭扬、姚葭、北牧和明斯,先后自车内走下。此处离“龙门渡口”不甚远,乃是方圆百里内,河面最窄之处,河宽尚不足二十丈。
四人立于岸边,望向那冰冻的河床。河面上的浮桥早已被拆除,纵向约三十丈的范围内,依稀可见许多干草断木、黄泥黑石,夹杂在坚冰之中,一直延伸至河对岸。郭旭扬曾收到情报:唐王府在痛失河东晋南大部片区之后,将兵权交至秦王李世民手中,李世民于去年十一月,率军过河,屯兵柏壁。想必河中的杂草泥石,定是军兵踏冰之前,提前铺散于流凌冰水之上,以此加固冰层,利于行军。
今年的冬天,较往年更冷,雪更厚、风更寒。凛冽的冷风呼啸而过,身披狐裘的姚葭情不自禁地将长裘拢得更紧了些。
“姚姑娘,在下还是让人送你回去吧。我此去军营,你真的不必跟来吃苦受冻。”郭旭扬一声轻叹,他已记不清自己劝了多少回。
姚葭仍是倔强地摇了摇头,“郭大哥,你莫以为好得差不多了,便可丢下我。你答应过的,这一路都得听我的。”她暗暗地揪扯着裘衣,离目的地越近,她的心就越乱。她自是清楚:除了照顾郭大哥之外,她更想看一看那位让郭大哥切切于心的黄姑娘。
郭旭扬无奈,“那走吧……冰面滑,都当心些。”
姚葭不会武功,下盘不稳,来此之前特意向渔民买了一双利于冰河行走的硬底鞋。郭旭扬三人将姚葭护在中间,踩踏冰河,向前缓行。
四人堪堪走了十数步,却见两名女子自河那头飞掠过来。
郭旭扬目力极佳,当他看清来者面容之时,满心欢喜汇成了两个字,“榕儿!”
黄伊榕亦在同一时间看到了心上人,她已顾不上与她同行的铁梦筝,将轻功“千翼影”发挥至极致。眨眼间,她便扑进了郭旭扬的怀里,“旭扬,我终于,再见到你了。我好想你……”两句话未说完,她的泪,已滑下。
“榕儿,我也是……”郭旭扬紧紧地搂着榕儿,他的双目也有些润湿。
他们分开仅半年,却都历经了生死。对于郭黄二人的情况,洪一了如指掌,但他严令下属在汇报消息时务必“避重就轻”,故而,郭旭扬和黄伊榕均不知晓彼此几乎殒命的凶险。但他二人对于自己,却是一清二楚的。他们都曾悲恸地以为,此生将与心爱之人天人永隔,为此饮恨闭目;他们重伤晕厥时的呓语,都在呼喊着彼此的名字。现如今,能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倾听着对方的心跳,这一切,美好得如同身处梦境那般不真实。
冰封的黄河仿佛一面巨大的镜子,映射着正午的冬日,明亮而不刺眼。鹅毛大雪片片飘飞,落在相拥之人的衣帽上、肩背上,柔得轻盈、白得纯粹。
铁梦筝在不远处停下身形,透过空中的点点琼花,望着紧抱在一起的榕姐姐和郭大哥,她甜甜地笑着。北牧和明斯亦识趣地后退几步,不作打扰。偶有路人三三两两的往来于冰河之上,虽会向这边瞧上几眼,却也未因此而驻足。只有姚葭,她定定地站在原地,五味杂陈。
姚葭到底是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郭大哥心中的那个“她”,只不过,比预想的时间来得更早了些。“她的确很美,武功似乎也很强。我从未见过郭大哥如此纵情、如此失态。他们的确很般配,是很般配、很般配……”不知不觉间,她的眼前一片迷蒙,“我究竟在干什么?在郭大哥的眼中,我已是有夫之妇。姚葭啊姚葭,不正是你骗他,自己已结鸾俦的么……”
姚葭的唇角微微扬起,笑容带着几许凄苦、几许释怀。她偷偷蘸去眼中的泪水,转身走向北牧和明斯,为那相爱相拥的两人,腾出足够的空间,也给自己的心,留下一片禁地。“清冬寒兮雪重,六翮尽兮云空,溯洄从君兮叹相逢。”应着此情此景,她默默地暗吟着,“郭大哥,祝你们长长久久、相守白头。”
郭旭扬的下巴轻触着榕儿的香肩,双手摩挲着伊人的背部,他的拥抱炙热而浓烈,喉头滚了滚,千言万语哽在心头,他很害怕,害怕会再次失去她。一想到此,他环抱的双臂,又紧了些。他的呼吸沉重而急促,低沉的声音终是响起,“榕儿,我要向你师父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