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我这个人不太会撒谎,其实你直接问蒲竟宣就好了,他会告诉你的。”
褚起承哂笑着:“会告诉我?那我会等到今天自己亲自发现吗?”
“……”杜闻西抿着唇,不敢说话了。
这两个人闹矛盾,折磨的人怎么是他啊?
“你问吧,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褚起承神情淡漠:“他突然放弃竞赛保送跟我有没有关系?”
杜闻西倏地背后一紧,他欲言又止,“这个……我不知道怎么说。”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褚起承冷静道。
“嗯……”杜闻西一咬牙,随后说:“有,但不全跟你有关系,我得全部给你捋一遍你就知道了。”
褚起承握着杯子的手收紧,指节泛白,“你说。”
“你知道他爸妈离婚了吧?”
“知道。”
“其实他爸妈没什么感情,当初也是利益联姻,这些年他们一直都想离婚,最后忍到蒲竟宣中考结束才彻底掰了,那段时间他们家里因为离婚分财产的事情闹得分崩离析,根本没人管蒲竟宣,虽然从小到大也没人管他,他见得最多的人可能是管家和我。”
“但是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和真正地闹大是不一样的,更何况谭阿姨家是有名的世家大户,蒲竟宣的外公又只有她一个女儿,如果谭阿姨离婚了就意味着葛家所有的一切都要由蒲竟宣一个人继承,压力可想而知。”
褚起承不解:“如果是利益联姻,他们家这么有钱的话,为什么他爸会想要离婚?”
“这就很复杂了,因为他爸当时是白手起家,也的确有手段,可是一旦拥有了权力谁还愿意屈于人下?如果他和谭阿姨不离婚就要一辈子为葛家打工,说出去会被人认为是吃软饭的,这就是他宁愿放弃葛家那边的资源也要离婚的原因。当然,他也出轨了,所以离婚的时候两边的律师团队接洽了快一年才完成所有的手续,在高一之前的那个暑假彻底分家。”
“但其中关于蒲竟宣的抚养问题是最难谈判的,毕竟葛家还指着蒲竟宣担重任,可是他爸那边也想要争取蒲竟宣,你知道的,一个聪明的即将成人的继承人对于他而言会省了很多的时间精力。”杜闻西说:“所以最后的选择权交到了蒲竟宣手里,那段时间他整个人堪称颓丧,15岁就要面临这样的选择,是我的话……”
“两边都在给他洗脑,谈话的内容全是权力、金钱和利益,没有一个人说给他自由和选择,但你知道他为什么最后选择了葛家吗?”
褚起承的嗓子有些沉重,哽咽着:“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放弃他妈的话,谭乔一定会再婚生子,把这样的事情再经历一遍,毕竟葛家的旁系亲戚那些早就觊觎上他们家的东西了,看到他们离婚打了不少算盘。他不愿意看到谭乔再受伤,所以答应留在葛家,这也意味着他被一把无形的枷锁困住了,他外公一定会要求他找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生子,稳住家业,可是这样他未来的一切都看得到头。”
杜闻西顿了顿,继续说:“当时他们想让蒲竟宣直接出国读高中和大学,回来后直接上手企业的事情,可是他说他喜欢竞赛,想要在国内上学,其实他当时谈不上喜欢,只是想拖延自由的时间。不过葛家也妥协了,只是没想到他遇到了你。”
褚起承的眼睛颤了颤。
“他具体怎么认识你的我不清楚,他也不跟我讲。反正开学后他就经常一个人往你们那层楼跑,我问他每天去那儿干什么?他也不说。直到有一天他指着国旗下演讲的你,跟我说他喜欢上你了。当时我都怀疑自己听错了,也只当是个玩笑。”
“可后来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玩笑,竞赛班的作息和你们不一样,经常会外出集训考试,他就抓紧每次回学校的时间看你,很典型的暗恋视角。但你知道蒲竟宣不是一个不敢表白的人,他是在害怕。”
褚起承声音颤抖:“怕什么?”
“如果他家里人一旦知道了这件事,不仅你会被连累,甚至葛家的人会直接派人把你们家查个遍,你妈的工作肯定会受影响,直接去你家给你们一笔钱让你转学换个城市也是可能的。所以他一直都在等,至少等到高中毕业稍微有一点自由之后再跟你表白。”
“可后来你家就出事了,他知道的时候是刚考完最重要的那场竞赛考试,也就是那场考试之后他拿到了保送的资格。但是他放弃了签约,学校和他家里人轮番拷问他,他只说不想去了,想要高考。”
“当时他被关在家里,被他们逼着做选择,要么保送要么直接出国,他死活不肯,也不吃饭也不喝水,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被关着。然后谭阿姨实在看不下去了,让我去劝他。我看见他的时候,跟活死人没区别。但他跟我说了实话,他说褚起承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他要陪着你。”
杜闻西笑了声,“我当时特别不能理解,我说你去P大还是可以跟褚起承在一个城市,说不定他也会报P大呢?可他说‘说不定这几个字概率太小,万一他报了南方的城市怎么办?’所以他不敢赌,我也劝不了他,最后他家里人妥协了,毕竟总不至于看着他饿死吧?所以同意了。”
“可是那段时间他经常在放学后跟着你一起回家,他说怕你出意外,想要看着你回家才安心,就这么过了一个月,葛家的人在你家楼下蹲到了他,也知道了真相。他当时挨打了,他外公用家里的竹杖把他的腿打得站都站不起来,问他改不改?他死都不点头,说‘你们打死我得了,反正我也就是个继承人,打死我赶紧培养下一个还省事些’,他外公气得当场就被送进了医院。他第二天也坐上轮椅了。”
“之后他爸来了,各种嘲讽他打压他规劝他,甚至说到最后还说‘还好你没选择我’。但他们又不可能真的打死蒲竟宣,所以还是坐下来谈话了。可正式谈判之前,蒲竟宣就说‘他不知道我喜欢他,甚至不认识我,你们如果要去为难他或者使什么手段,我就去死’,他们知道蒲竟宣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没人把这句话当儿戏。所以之后所有的谈话都并没有牵扯到你。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们不管蒲竟宣高考和选大学,但是只会给他四年的自由时光,之后的一切都必须听他们的安排。”
“可是蒲竟宣一直都没松口,只说他会做好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所以高考之后他们就断了蒲竟宣一切的经济来源想让他松口承诺,并且家里所有人都不准给他做饭吃,然后他就去给高中生补课赚钱,那个假期也算是把学费和生活费赚够了。大一一整年他也一直做家教,为的就是不妥协。”
“葛家的人眼看着他真的要走上自食其力的道路了,慌得赶紧跟他说‘你以后无论从事哪个行业都会有我们家的人脉,没有人敢录用你,包括你一直护着的人’。所以大一的暑假他又跟家里人谈了一次,他同意了毕业出国,家里人也恢复了他的经济来源。”
杜闻西一口气说完脑子嗡嗡的,“我知道就是这些,你还想知道更具体的只能亲自去问他了。”
此时的褚起承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了,这些文字每个字的含义都清楚,可是合在一起他不敢听。
从高一开始的吗?居然这么久的吗?为什么他一点都没感觉到呢?
他想要回忆那些可能忽略的片段,可是脑海里却抓不住一帧画面。
太难受了,心脏被撕扯般地疼。
这么多年,蒲竟宣竟然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为什么他都不告诉自己?
杜闻西发现他的情绪很不对劲了,补充道:“他这次放假很忙是因为你们两个在一起了,这是他所有预判之外的事情,毕竟他没有想过会和你在一起,所以当时才会答应那些要求。他和你在一起了就意味着你也会变得不自由,他说既然自己已经不自由了,那么他要尽早掌握所有的权力,那样至少能让你快乐。他不跟你说这些,也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烦心事。”
“那他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吗?”褚起承的眼眶已经红了。
“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没有对错,但你们应该好好聊一聊。他今天不来找你解释是因为他要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宴会,这是他第一次以葛家继承人的身份出现在所有的权贵面前,是他掌握权力的第一步,也是为你们的将来做的第一步。”
褚起承已经消化不了自己听到的所有信息了,他低着头。
“我知道了,你走吧,谢谢你。”
杜闻西看了眼时间,他也确实该走了。
可是看着褚起承这个样子,他实在不放心,于是补了句:“褚起承,我知道在你眼里我是蒲竟宣的好哥们儿,但是我要跟你说,他这几年做的所有的决定导致的后果都跟你没关系,这是他自己选的,该由他自己买单。没有你他可能会做得更绝,甚至不会成为现在的蒲竟宣。”
褚起承低着头没有说话。
杜闻西看见窗外自家的司机已经在招手了,的确没时间了。
“我走了,你缓一缓,然后和蒲竟宣好好聊聊。”
褚起承低低地:“嗯。”
他一个人在咖啡厅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都黯淡下来,他才缓缓地朝着回家的路走。
从地铁口出来,走到回家的那条小道上,许是路灯年久失修的缘故,此时周围漆黑一片。
他走着走着,眼神忽地凝住,发现不远处的树边靠着一个身影。
然后那个身影看见他后向他慢慢地靠了过来。
而年久失修的路灯突然在此刻亮了,蒲竟宣也停在了他面前。
此时的蒲竟宣穿着裁剪得体、面料昂贵的宴会西装,平时耷拉下来软软的头发也打理得成熟锋利。
少年单薄的身体隐约有了成熟男人的影子。
看着面前全身上下都透露着矜贵的人,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无法逾越的距离感,也第一次觉得自己离蒲竟宣好远好远。
虽然伸手就能碰到对方,可是他却感受不到对方的心在哪里。
不是他的错,也不是蒲竟宣的错。
“见过杜闻西了?”蒲竟宣伸手,用手指的指腹擦了擦他眼角的泪水,嗓音温柔:“他跟你说的都是实话,我现在对你没有隐瞒了。”
褚起承擡眸,看着他的眼睛,迷茫道:“我不知道怎么办了,蒲竟宣,你让我怎么办?”
蒲竟宣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他低头吻了一下对方的唇,“只要你不说分手,你想怎么办都可以。”
对方的唇是温凉的,让褚起承感到一阵的难过。
此时蒲竟宣从衣服里摸出一张蓝色的信封,“上次没送出去的情书,本来打算在跨年的时候给你,我想了一下,好像等不到了,所以现在给你,你……能不能收下?”
褚起承的手指动了动,犹豫片刻,最后还是伸手接过。
蒲竟宣忽地松了口气,“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三封信,这一次你终于能看见了。”
褚起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第三封?”
“嗯,之前高中的时候给你送过,不过你可能扔了吧。”蒲竟宣摸了摸他的脖子,“没关系,我等你的答复。”
褚起承哽咽道:“你给我时间让我自己想一想好不好?”
“好,你慢慢想,什么时候愿意跟我说话了就联系我,我随时都在。”
蒲竟宣身后停靠的车忽然亮起了灯,这是在无声地催促。
“他们等你很久了,你走吧。”褚起承往后退了一步。
蒲竟宣看着他,眼神幽深,“能不能再让我抱一下?”
褚起承摇头:“你走吧。”他怕抱着对方就不舍得让对方走了。
蒲竟宣眼神落寞,握紧了手,“你好好照顾自己。”
褚起承眼睁睁地看见他上了车,然后车辆缓缓地驶离,直到车尾灯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握着手里的蓝色信封,慢慢地挪动脚步回到了家里。
他走到卧室,打开台灯,观察了这个信封良久,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一模一样的信封。
是不是……
他赶紧打开自己的书柜,搬出了最底层的纸箱,这里面装着所有高中时候留下的试卷和课本。
如果他没记错,当年他把那些没有署名所以还没来得及送回去的情书不小心塞进了卷子里带回了家,他妈妈说这些都是回忆所以要好好好留着,所以帮他装在一个盒子里存了起来。
找到了。
一模一样的蓝色信封。
两封。
他坐在书桌前,把三封信同时打开。
一样的字迹,一样的署名,一样的开头。
这个署名是ρ。
当年他一直以为这是数字符号,觉得对方在打什么谜语,索性内容也不看了,所以根本不知道这是谁。他也想过是P,可是女生里面没有P开头的姓氏,他也没有往男生这方面想过。
褚起承从第一封开始看起。
[褚起承同学:
你好。
谢谢你上次的创口贴,不过我这人不喜欢欠别人的,所以买了一个新的还给你,不过我找不到你给我的那种了,就买了个贵的还给你好了。
但我写这封信的目的不是还创口贴,是因为我第一次遇见能够在数竞上压过我拿第一的人,有点好奇。本来想在竞赛班认识你,但是你却放弃了,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你要放弃?因为少了一个对手,这让我感到很挫败。
如果你看见了这封信,请在周五放学的时候来到那天我们相遇的地方,我会在那里等你。
ρ
2025年9月24日]
[褚起承同学:
你好。
上次你没来赴约应该是没看到我写给你的信,那我再写一次。
那天看见你在篮球场打篮球,发现你球技很好,我以为你只是和他们一样想吸引别人的注意力所以有点装。但是上次你在晚会上弹吉他唱歌让我发现你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好像什么都会。
这次我不仅是因为竞赛所以想认识你了,也想认识你和你做朋友,只是我觉得直接找你有些冒昧,所以就只能以这种方式告诉你。
如果你看到了的话,周五我还是在老地方等你。
ρ
2025年12月24日]
然后是第三封。
[褚起承同学:
你好。
或许现在我应该称呼你为男朋友?前两次给你写的信你好像都没看见,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这封信你一定能够看见,我终于鼓起勇气亲自交给你,而不是趁着放学后教室没人的时候偷偷塞进你的卷子里面。
在上封信里,我撒谎了,我不是想要和你交朋友,其实我想要跟你表白。所以我在这封信里,把本应该当面跟你说的话跟你说一遍。
高一5班的褚起承同学,你好,我是高一9班的蒲竟宣。从那天晚上第一次在学校外面那条林荫路上遇见你之后,我就开始默默关注你了,因为你偶尔会在国旗下演讲,所以周一的时候我为了光明正大地看你,再不会偷偷溜走去打篮球了。你弹吉他的样子很帅,唱歌也很好听,不过最吸引我的是每次你那张冷淡的脸上出现的笑容。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喜欢你了,但我很确定这是喜欢,因为你是我生活中唯一会在黑暗里看到我手上的伤疤的人。我知道这样的表白很唐突,但我就是这么一个笨拙的人,你现在可以不用答复我,如果你愿意了解我的话,我想要追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以上就是上一封信的蒲竟宣想要对你说的话,你不用因为没看见感到遗憾,因为当时的蒲竟宣很难表白成功。但也给了现在的蒲竟宣一个让你重新认识他的机会,这好像也不失为一种幸运?
写下这封信的蒲竟宣想要告诉你,我真的很喜欢你,你是我喜欢的第一个人,也会是唯一的人,也谢谢你愿意和我在一起,这让我觉得我上辈子也许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所以这辈子让这样的好事落在了我头上。
未来的每一天每一年都有我陪在你身边,你不会是自己一个人面对黑暗的屋子,我会开着灯在家等你。
男朋友,我爱你。
ρ
2030年1月1日]
这三封信封里都装着一个新的创口贴。
褚起承的鼻尖泛酸,眼泪早已不知不觉地落在纸上,打湿了信纸,晕开了笔墨。
他攥着信整个人都在发抖。
为什么他没有早一点看见呢?为什么他当时连内容都不看一眼呢?如果当时自己赴约了是不是就能早一点认识蒲竟宣呢?
这两封迟到了这么多年的情书现在以一场狂风暴雨的形式不断地摧折他的心理防线,他终于明白了蒲竟宣当时谈及情书时欲言又止的情绪。
原来早在多年以前他也送出了未被打开收到的情书,还是两封。
他埋在书桌前,哭出了声,整个人陷入了情绪的崩溃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手里的信纸被捏得发皱,一旁的台灯照射的灯光逐渐变得黯淡。
一地的试卷错杂地躺在一起,血淋淋地撕开了几年前未曾揭露的青涩的喜欢。
只是时间如同酿酒,埋得越久见光的时候味道越重,品尝起来愈是醉人。
腊梅花的芬芳因子浸染着屋内的每一寸空间,嚣张地告诉褚起承有一个人喜欢了他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