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笔星群
客厅的灯光刺得易绱眼睛发疼。父亲和张教授坐在茶几旁，面前摊开着几份试卷和一本厚重的笔记本。空气中飘着龙井茶的清香，混合着某种化学试剂的刺鼻味道。
啊，绱绱来了。张教授推了推金丝眼镜，脸上的笑容像是贴上去的，我们正在分析你上次竞赛的失误。
易绱低着头走到空着的单人沙发前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粉色粉笔。粉笔似乎在发烫，热度透过布料灼烧着她的皮肤。
第17题，明显是粗心。父亲用红笔在试卷上画了个大圈，这种基础题都不该错。
张教授点点头：时间分配也有问题。最后两道大题几乎没动笔。他转向易绱，你知道这次竞赛前二十名都能保送清华北大吗？你排第23。
易绱盯着茶几上的水渍，看着它慢慢扩散成一个不规则的形状，像一只展翅的鸟。
说话！父亲突然拍桌，茶杯里的水面剧烈晃动，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你付出了多少？
我知道。易绱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不，你不知道。父亲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叠文件，为了让你进这个竞赛班，我捐了学校一座实验室。为了请张教授单独辅导，我推掉了研究所的重要项目。
张教授假意劝阻：易教授，别给孩子太大压力...
压力？父亲冷笑一声，她妈妈当年就是太没压力，才会一事无成。
易绱猛地擡头，胸口剧烈起伏。母亲离开前的最后一晚，也是这样坐在客厅里，听着父亲数落她的画毫无价值。
妈不是一事无成。易绱听见自己说，她的画被美术馆收藏了。
父亲的表情凝固了。房间里安静得可怕，连张教授都屏住了呼吸。
谁告诉你的？父亲的声音危险地低沉。
易绱咬住嘴唇。是江皖鸢。上周在图书馆，江皖鸢神秘地塞给她一张美术馆的宣传页，上面印着母亲的名字和一幅名为《星夜》的水彩画。
这不重要。父亲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重要的是，从今天开始，你每天加做两套模拟题。周末去张教授的实验室帮忙。
实验室？易绱困惑地看向张教授。
张教授的笑容扩大了：我在研究一种新型神经增强剂，能提高记忆力和计算速度。需要一些青少年志愿者做测试...
不行！易绱脱口而出，我不想当实验品！
父亲的眼神变得冰冷：这不是请求，是决定。明天早上八点，张教授会来接你。
易绱攥紧了口袋里的粉笔，粉笔灰沾满了她的手指。她突然想起江皖鸢今天说过的话：他们想把所有人都变成一样的星星。
如果...如果我拒绝呢？易绱鼓起勇气问。
父亲和张教授交换了一个眼神。张教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几粒蓝色药片。
绱绱，你知道你有时候会做噩梦，说梦话吗？张教授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柔和，这是一种温和的镇静剂，能帮助你集中注意力。
易绱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她确实偶尔会做噩梦，梦见自己被困在无尽的迷宫里。但每次醒来，她都记不清梦的细节，只觉得异常疲惫。
我...我没有...
上周二凌晨三点，你在大喊不要把我关起来。父亲平静地说，上个月有天晚上，你在走廊上梦游，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易绱脸色煞白。她完全不记得这些事。
这只是初期症状。张教授叹了口气，如果不及时干预，可能会发展成更严重的精神障碍。你妈妈当年...
别提起她！易绱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你们在骗我！江皖鸢说过，你们会给不听话的学生吃药！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父亲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江皖鸢？他一字一顿地说，那个疯女孩？她姐姐吃了药后跳楼，她就到处造谣！
张教授迅速站起来打圆场：易教授，冷静点。绱绱只是被误导了。他转向易绱，眼神却冷得像蛇，江皖鸢的姐姐确实参加了我们的早期实验，但她本身就有严重抑郁症。
易绱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墙上。江皖鸢从没提过姐姐是怎么死的，只说他们杀死了她。
从现在开始，父亲的声音不容置疑，你放学直接回家，不准和那个女孩说话。手机交出来，我会检查所有通讯记录。
易绱机械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却在最后一刻犹豫了。手机相册里有她和江皖鸢的合照，是在学校后山拍的，江皖鸢指着天空说能看到仙女座星系。
父亲一把夺过手机：上楼去。明天开始新计划。
易绱转身走向楼梯，双腿像灌了铅。走到一半，她听见张教授压低声音说：样本不够...需要更多数据...皖鸢那孩子太不稳定...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敢回头。
回到房间，易绱锁上门，瘫坐在地上。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形成一片银色的水洼。她掏出粉色粉笔，在木地板上画了一颗星星。
星星立刻开始发光，比在纸上时更亮，粉色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房间。易绱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作品——这颗星星不仅发光，还在缓慢旋转，像真正的天体一样。
喜欢你的星星吗？
熟悉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易绱擡头，看见江皖鸢坐在窗台上，两条腿在空中晃荡。夜风吹起她的白裙子，月光为她镀上一层银边。
你怎么——易绱冲到窗前，我爸刚说不准我和你说话！
江皖鸢笑了，眼睛比星星还亮：所以你要听他的吗？
易绱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是。她低头看着地板上的发光星星，又看看江皖鸢：你姐姐...真的是因为张教授的药...
江皖鸢的表情瞬间黯淡下来。她跳进房间，光脚踩在发光的星星上：姐姐是第一个发现真相的人。他们不是在增强大脑，是在改造它。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蓝色粉笔，在易绱的地板上画了一个复杂的符号。符号一完成就开始发出蓝光，与粉色星星的光交织在一起。
这是什么？易绱着迷地问。
钥匙。江皖鸢神秘地说，通向圆舞曲的钥匙。
她拉起易绱的手：跟我来。今晚有流星雨，我们可以看得更清楚。
易绱犹豫了：但我爸可能会检查...
就这一次。江皖鸢的眼睛闪烁着恳求的光芒，为了你妈妈。为了我姐姐。为了所有被他们关起来的星星。
易绱想起母亲最后留给她的素描本，想起美术馆宣传页上那幅《星夜》，想起父亲刚才提到母亲时轻蔑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