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渺小的眼虫02
说到高中生活——高三下学期,危从安征集全校六百三十九名男生意见,打算从初一到高三,六个年级五百八十一名女生中挑选出五十四个最漂亮的女孩子印一副校花扑克牌。
这种全凭异性喜恶做出的排行榜,给全体女生带来不小冲击。她们先是群情激昂,在食堂,宿舍分发传单,号召男生不要投票;失败后又开始暗暗掂量起谁该上榜,谁能夺魁。
最终这种对立以开放投票系统给女生同等投票权而结束。做出来皆大欢喜的校花扑克牌,据说在校外卖到八百元一副。
沸沸扬扬闹到校方耳中,危从安被教导主任叫了父亲危峨来共同教育——小小年纪就知道物化女性,外校的校风再怎么自由也不允许这种思想成为主流。
危峨不以为然。和丛静不同,对他而言只要儿子成绩不受影响,做什么都可以。
他一边翻着扑克牌,一边表扬儿子:“审美不错。你喜欢大鬼?还是小鬼?咦,小鬼不是戚具宁吗?你这孩子!”
他并不是痴汉,也不是倾慕那些女孩子。他离经叛道的行为不过是对升学压力的变相抗争。至于男生女相的戚具宁会成为小鬼,那是女生加进来后一人一票的选举结果。
戚具宁一直很有女人缘。
说来也巧,危从安刚打开的邮箱中有一封来自“Ju-NgChi(戚具宁的英文名)”的邮件。
他点开邮件:“不在校花扑克牌上?那我就更加——”
“她是大器晚成的那种美。”没有注意到危从安的突然停顿,张家奇自顾自地说下去,“但她的闺蜜是方块三。你还记得吗?贺美娜?三天两头感冒发烧请病假的那个。我记得我有一次不小心推了她一下,真担心她会骨折……哈哈哈哈哈……投票系统关闭前十五分钟……她得了三票哈哈哈……反超第五十四名的两票……我告诉你吧,有一票是钱力达,就是我现在的媳妇儿投的,一票是力达拜托我投的,还有一票估计是她自己投的哈哈哈哈……”
笑够了的张家奇突然陷入感慨:“外校真是美女如云啊。”
危从安关上计算机。
“……行,我知道了。……妈,我挂了。……我知道。……我真的要挂了。……嗯。……妈!我真的要挂了!”
好容易收线,唐乐涛叹了一口气,无力地靠在墙上。
会议室内的同事们正在做汇报前的准备;他拨通妻子的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他正要给对方留言时,电话再次响起。
看着屏幕上亮起的“妈妈”两个字,他厌烦到只想把手机摔出去。
身为首席工程师的他做着最前沿的工作,却深陷家庭不合的泥潭,面对一系列老掉牙的矛盾——难道还有比这更荒诞的事情吗。
当危从安到达时,看到的正是抱头踱步的唐乐涛。而这种精神状态显然对他接下来的宣讲演示很不利。
危从安眉心微蹙;张家奇上前,拍了拍乐涛的肩头:“有事?”
唐乐涛摇摇头,抹了一把脸。
唐乐涛所创立的这家名为MediaX的科技公司,正在开发一款移动终端使用的视频共享平台。创业不易,经过多次失败后,他们终于在半年前得到了总部在纽约的TNT创投公司的青睐,拿到了第一笔投资。根据合同约定,TNT的高级项目经理危从安被派来担任资方代表,负责MediaX的一切商务事宜。
一开始唐乐涛的团队对于资方的过度参与表现出消极抵触。但很快危从安以他专业的态度和准确的判断力赢得了唐乐涛的信任,并变得乐于和他分享探讨开发过程。
但很明显唐乐涛今天不在状态,说话结结巴巴,往往说了上一句忘了下一句,在展示自己所编写的与云终端接口的Python程序时,简直好像中邪一般,但还是磕磕碰碰地说完了。
会议室内光线昏暗,只有投影仪发出来的光线,映着危从安阴晴不定的脸庞。
因为戚具宁的邮件,他其实也有些心不在焉;但唐乐涛显然比他更加失控。
演示结束后,他将唐乐涛单独留下。
唐乐涛知道接下来的谈话一定不会愉快,而且他现在真的没有心情听这个:“你提出的GPL(GeneralPublicLise,通用公共许可证)协议那部分,我们以前确实没有考虑过。我会想办法。”
“你现在能集中精神了吗。”
唐乐涛颓然地瘫在转椅上,双手捂住脸。
“我妈刚打电话来,洁珍趁她去买菜的时候带走了苹果。”
“洁珍?保姆?保姆带走了你的计算机?”危从安冷静道,“别慌。关于商业间谍我们有一整套应对方案。”
唐乐涛愕然,难以置信地解释:“洁珍是我妻子。小苹果是我女儿。”
他望向尚未关闭的投影屏,映像的是他的计算机屏幕,正是唐乐涛和家人的合照。他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挽着妻子洁珍;而他的母亲站在右侧,紧紧地拉着儿子的胳膊。
也许是这张全家福击中了他,他滔滔不绝地诉起苦来:“……她控诉我没有为这个家尽一点责任。每天都是加班加班加班,完全不关心她。是,我很忙,但哪个做互联网的不忙?她有没有想过她衣食无忧的生活是谁提供?我妈一直尽心尽力,为我们这个家任劳任怨,而她呢?不工作也不做家务,每天眼睛都钉在手机上。我偶尔回趟家,看到的都是我妈在做牛做马,她和孩子躺在床上,一个看手机,一个看iPad。即使这样,我也没说什么,她倒总是抱怨自己委屈,说我妈处处针对。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每个星期都威胁回娘家。早知道会这么烦,当初根本就不应该结婚!”
他愤愤地拿起水杯一饮而尽;危从安敲了敲桌子。
“说完了。”
他听出了危从安的不耐。也是,不能指望一个单身汉明白已婚人士的烦恼:“算了。不提也罢。你这次回去开会,公司那边怎么说?”
“事实上我正想通知你。TNT建议你将MediaX卖给GCO(GreenCityOnle)。”危从安在纸上写了一个数字,推到他面前,“这个价格想必会令三方都很满意。”
GCO是格陵最大的互联网服务提供商。
唐乐涛一下子愣住,没有接过那张纸。
危从安曾经给过他所有创业者都希望的开头——有大公司欣赏你的才华并注资;当时他也承诺过一个大多数创业者都希望看到的结果——有大公司欣赏你的作品并愿意出大价钱购买。
可是唐乐涛现在的心态不一样了。他不能在妻子带走女儿的这一天,同时被商业上的伙伴通知要卖掉他的“儿子”。
他的心过不去这道坎。
怎么回事?他以为他们会一起奋斗到第二轮,第三轮,一起把MediaX做成排名第一的视频平台:“我想到了好几个很棒的功能可以加进去——”
危从安不打算解释功能叠加会稀释MediaX在细分行业的优势:“那太久了。久则易变。TNT想看到更快的效益。”
他张了张嘴,艰难道:“所以你们已经评估过,MediaX不值得长线投资。”
“我并没有贬低MediaX的意思。但清晰的定位很重要。”危从安站起来,“至于加功能这件事情——我和你说过,MediaX的卖点是扁平和垂直。”
“我只是想吸引更多用户——”
“当你想到加功能,意味着现有功能你已经没办法了。”危从安道,“现在这个时候卖掉对大家都好。”
他到底是什么人?明明专业是金融不是IT,却总能一语中的。唐乐涛突然明白过来:“所以你会提到GPL——你已经和GCO接触过了,对不对。”
“当然。”
他曾经以为他有温馨的家庭,慈祥的母亲,漂亮的妻子,可爱的女儿;同时他也曾以为他有前景广阔的事业,而面前这个男人会是他的好拍档。
“其实你刚来的时候,我调查过你。你从哈佛商学院一毕业就进入TNT,只做了半年的实习生,就升为项目助理,然后是初级项目经理,高级项目经理,你的升职速度比任何人都快——你所经手的项目,该保持,该脱手,长线,短线,从未犹疑。”
“那你就该知道我不会错。”
“对。事实证明,你一直以来做的决定都是正确的。我只是……我只是以为……”
“以为什么。”
“MediaX会不一样。我们投入了这么多心血,卖掉的时候你难道一点都不留恋?”
“我所有商业上的信息都是公开的。既然你调查过我,就应该知道不管六个月还是六年,时机到了都是一样要变现。”危从安不带一丝情感地回答,“没有谁值得特殊对待。”
“可你手上还有几个不怎样的项目长期持有着股份,包括半死不活的维特鲁威生物科技——”
维特鲁威。这是危从安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第一次是在戚具宁的邮件里。
危从安走到窗前,微微掀起百叶帘,看着外面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