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鳄鱼的眼泪08
他有些怀疑昨天晚上和哥在一起的女人是诗韵姐。
夏珊从未对儿子说过自己给危从安做媒;危从安也从未带过女性好友回家;危超凡对危从安情史的全部了解只有曾经和诗韵姐谈婚论嫁但最终告吹。而这场夏珊曾经寄予厚望的亲事还是夫妇二人吵架时,被偷偷溜进来想拿被没收的游戏机的危超凡听到了一耳朵。
他不由得插了一句嘴。
“哥怎么可能和我不认识的人结婚啊。”
夫妇二人住了嘴,吃惊地看着不知何时溜进来的小儿子。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你一个小孩子……”
“如果我真的有未来大嫂,总不会到了结婚当天才知道吧。”危超凡耐心地向父母解释,“哥从来没有对我介绍过她。感情能好到哪里去。”
危峨和夏珊面面相觑——没想到未成年的小儿子居然能说出这么有深意且无法反驳的理由。
即使感情不那么深厚,听说曾经的结婚对象要和他人步入婚姻殿堂了,心情也还是会有所波动吧。一夜不归,无影无踪,陌生女声,所有反常行为,也许都是因此而来。
但他还有些地方没想通,譬如那位在饭店外惊鸿一瞥的短发小姐姐,好像更能引起哥的情绪波动……但那是具宁哥的前女友欸,怎么可能。
危从安并不在卧室。换下的衣物随意地扔在沙发上;床上用品摆放整齐,并没有辗转反侧的痕迹。枕头上也没有潮湿的印子——危超凡,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妈妈会干的事情。夏珊每次都会在他情绪不好,或者晚归后,仔细检查他的书包,衣物,鞋袜,账单以找到能够解释他反常行为的蛛丝马迹。他不明白一向说一不二的爸爸怎么能忍受妈妈这样的搜查,后来才发现妈妈似乎只搜查自己,不管爸爸,又或者说,爸爸根本不吃她这一套所以她才把控制欲全投射在自己身上。
他压制住自己进一步窥探的心思,轻轻推开卧室与书房之间的隐形门。
危从安正在工作,见危超凡巡视完卧室又进来书房,不动声色地将书桌上的碘酒和棉签收进抽屉。
“哥,你在工作啊?”哥居然在工作?或者是寄情于工作?
“不然呢。”
因为昨天晚上关掉手机所堆积起来的工作他想尽快处理掉,免得总是不由自主去想一些他无法想通的事情。
用埋头工作来压制一些负面情绪的做法,他已经驾轻就熟。
“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让家庭医生送点药上来?”
“我没有不舒服。”危从安拨开危超凡试图来试额温的手,“我还有一点就处理完了。等会送你回去。”
“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
危超凡一只手撑在书桌上,一只手去拨笔筒里的笔。
“我以为昨天告诉你诗韵姐要结婚了,你心情不好,出去散心,然后发生了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
听到这么荒诞的因果猜想,危从安的眼睛也没有离开电脑。
“我上次回来送了你一本简单逻辑学。”
危超凡一愣:“……什么?”
危从安擡起头,一双褐色大眼从洁净到几乎看不见的镜片后面望着他:“这是casualfalcy(归因谬误)里的哪一种变形。”
危超凡傻在当场:“……啥?”
危从安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垂下眼睛,继续工作。
“哥,你还喜欢诗韵姐吗。”
“我和她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她要结婚,我很高兴。我衷心祝福她能过得好。”
“哥,你真洒脱。”
“这和洒不洒脱没有关系。纯粹是因为她过得好,我会少很多麻烦。”
危超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哥,那你是有新女友了吗?”他不想再犯归因谬误,小心翼翼地问,“还是……约……约……”
他不太好意思说完。
危从安想了想,合上电脑,摘下眼镜,认真地看着危超凡。
“你愿意和我谈这个话题,我挺高兴。总好过你自己一个人瞎琢磨。说吧,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危超凡犹豫了几秒,拖过一张椅子在危从安身边坐下,有点难以启齿地挠着后脖颈:“爸他给我准备了一点东西……就是那个那个……让我带着。”
“do?”
“对。”危超凡脸都红了,“爸说……那个……我出国了……那个……要戴套。”
“安全性行为。没错。”
“然后妈看到了,很生气。说我还小,不要拍拖,先念书,用不着这个。叫我别听爸的。但是她又说绝对不允许我找外国人做老婆。她英文不好,不想和外国儿媳妇沟通。而且也接受不了混血小孩。你不觉得她很分裂吗?不让谈恋爱,又提到结婚生小孩。不谈恋爱怎么结婚生小孩?”
“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我很迷茫……”他拿出手机,让危从安看他拍下来的一页书,那上面有两句话被画上了横线:“性是一种正常的交流行为。基础是彼此爱慕,互相尊重。没有感情基础的性行为与动物交媾无异。”
“我觉得,这是一种理想主义吧?就和乌托邦一样。”
“你现在有喜欢的女孩子吗,或者男孩子。”
“女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就会很迷人,太娇气了又很烦。男孩子嘛,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有个同学是。但我可能还是喜欢女孩子多一点。”
“先找到喜欢的人再谈论下一步吧。到时候你就自然而然有答案了。”
危超凡点头:“哥,你知道我最喜欢你的是哪一点吗——你从来不试图说服我或者教训我。把你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你会让我自己找答案。”
“因为这不是原则性问题。”
“哥,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每个人的感受都不一样。甚至于同一个人在不同阶段也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你呢。就现在。是什么感受。”
危从安沉默了很久;就在危超凡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口了:“被她严词拒绝了也绝不死心。”
危超凡大为震撼;这可是他清风朗月般完美的大哥啊,居然会有女孩子拒绝他?被拒绝了还不死心。
“那她结婚了,爱人不是你,你也能祝福她过得幸福美满吗。按你的说法,她过得好,你也会开心的。”
危从安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断然回答:“绝不可能。”
显然讨论到这里危从安开始心烦意乱了。
他戴上眼镜,重新打开电脑。
“现在让我安安静静地把这点事情处理完,就送你回去。”
危超凡将下巴搁在椅背上。他仍然为危从安刚才说的那句话感到震撼。他可是有很大的自尊,不可能去喜欢一个践踏他的女孩子。
尤其是抢他钱的那个。最好别再让他看到,否则他一定要拎着她的衣领,把她像只小兔子一样地拎起来——
危从安眼角余光瞥见危超凡呆呆地看着自己工作,伸手拍了下他的脑袋。
“看得懂吗。”
危超凡这时才注意到电脑屏幕上的英文,数字,表格,曲线:“看不懂,而且一点兴趣也没有。”
“等你读完商科就懂了。”
危超凡兴致缺缺:“也许吧。”
“其实你自己到底想读哪一科。”
“我不知道。随便了。反正都是妈妈决定。我无所谓。”
“只要不影响你打游戏?”
“其实我没有那么喜欢玩游戏。但是做别的也提不起兴趣——咦,妈打电话给我。”
夏珊催儿子回家:“该回家了,不要烦着哥哥了。”
“哥没觉得我烦。我们还聊了会儿天。”
“你们聊什么了?”
危超凡不想告诉她:“社会热门话题呗。”
夏珊沉吟了一会儿;危超凡心想:从昨天到今天我没刷卡,也没有离开过哥的公寓,你总不可能猜得出我和哥聊了什么吧。
“不要去过问你爸给哥哥钱这件事。那是为了让哥哥的工作顺利开展。你不要有想法。”
“我没问啊。一直都是你在问。我也没想法,是你——”
“好了好了,不说了。我问你,爷爷加你Schat,你怎么不通过。”
“爷爷什么时候加我了?”
他突然想起今早五点多有个叫“克己奉公”的账号加他,好友验证写的是“我是你爷爷。”
他以为是哪个同学或朋友捉弄他,就回了个“我是你大爷”。
“我给爷爷申请过账号,还把账号和密码都写给你了,怎么又冒出来一个新账号?”
夏珊这才想起儿子申请过了,但惯了大包大揽的她根本没当回事:“我在你爷爷的iPad上装了Schat,申请了新账号,你现在立刻通过好友申请,然后打个视频过来。”
危超凡只得乖乖地加上爷爷的新账号,拨打视频电话;夏珊帮公公婆婆接通,危超凡先是问好,然后说自己还在哥哥这里,来,哥哥和爷爷奶奶打个招呼;哥哥在工作,自己则在乖乖看书:“我吃了晚饭再回去。”
“你哥不会做饭,你们吃什么。别打扰你哥工作了。”
“妈你就别担心了,我们这么大的人了,还能被饿死不成。”
“昨天吃饭的时候你不是和爷爷奶奶自拍了吗。他们还等着看你发iCircle呢。”
危超凡连连答应,挂了视频立刻问危从安:“哥,你看到我昨天发的iCircle没有。”
“没注意。”
危超凡昨天已经发过两个iCircle。
第一个iCircle他放了两张图,左边是影楼的全家福。右边是全家在饭店的合照。文案是“买家秀,卖家秀。是怀疑拿错了别人全家福的程度”加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是给他那群狐朋狗友看的。收获了无数点赞后,也有嘴贱的说是不是给你腿拉长了,你怎么可能和从安哥一样高。
他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哥往下蹲了点,迁就我呢。”
第二个是美食九宫格,配了个yuy的表情。
这是给同学看的,点赞就更多了,有人在只有一个人破坏队形:“这啥玩意儿啊,全是青菜。看着就没食欲。”
危超凡立刻回击:“你都两百斤了还挑三拣四。”
这两个iCircle都屏蔽了家人分组。夏珊对他生活无孔不入的监控把他逼得心眼儿越来越多,即使是分享生活的iCircle也不想给她看到。但既是“家人”又是“哥们儿”还是“死党”的危从安没有被屏蔽,因为他是全家唯一一个不会向夏珊汇报危超凡动向的人。现在妈妈要求,他不得不再挑几张照片,并忍着鸡皮疙瘩写一个会让长辈颌首赞许的标准文案出来。
“妈妈说,我应该感恩我所拥有的一切。是的,在我即将出国留学之际,我要感恩爷爷奶奶,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这个大家庭;感恩爸爸的辛勤工作,为我提供了这么好的生活条件;感恩妈妈的体贴养育,把我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感恩我有一个全天下最好的哥哥,你是我的榜样,是我奋斗的目标。尤其是今天的谈话,让我受益良多。”
配图是他和爷爷奶奶的合照。他和爸爸妈妈的合照。他和危从安的合照。然后设置为家人分组可见。
很快妈妈和爷爷都点赞并评论。
夏珊:感情真挚,很好。能用英语翻译一遍吗。
他回复了一个流汗的表情。
危奉公:很好兄友弟恭。
他回复了一个拥抱的表情。
终于完成任务,危超凡一边翻看着同学的iCircle,一边问:“哥,我们晚上吃什么。……哎呀,看着就很甜。”
他翻到了操蕾蕾刚发的iCircle,也是美食九宫格,配了个yuy的表情,故有感而发:“为什么女孩子就是喜欢很甜的东西呢。”
危从安听了有点走神。危超凡继续翻着iCircle,没有注意到危从安一晃而过的表情:“哇,这些家伙去唱K居然不叫我……”
如果问操蕾蕾对危超凡到底有没有超越同学的感情,其实没有。
危超凡虽然长相俊美,但个头太矮;还被当街抢钱,智商太低。更不用提他们第一次说上话,是危超凡的发小问他借钱,他一时拿不出2万美金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求助;操蕾蕾只得好心提醒他这是常见电信骗案:“如果你的朋友在国外读书遭遇了车祸,首先应该找父母求助,就算怕父母生气,也应该找其他有钱的亲戚,为什么要找你这个读高一的朋友呢?就算不方便通话和视频,你也可以打给其他朋友确认一下。”
危超凡想想有道理,果然从共友那里证实了是账号被盗:“幸好他没事。哇,操蕾蕾,你真聪明。”
又矮又傻,完全不是聪明的操蕾蕾喜欢的类型。
但是当危超凡的美食九宫格发出来后,她第一个点赞并评论“我能炫十盘”——他的生活,以及一旦成为他的女朋友,她所能得到的生活,是她喜欢的类型。
又刷了一会儿手机,头昏眼胀的操蕾蕾站起身来,拿着贺天乐忘记的练习册,晃晃悠悠地往贺美娜家走。
门关着;她敲了一会儿门,准备离开。
“蕾蕾?”
贺美娜从天台下来,身后还跟着贺浚祎。
“辉辉姐。”
贺美娜拿出钥匙开门,“贺天乐应该在家呀。”
操蕾蕾把练习册还给她:“他在外面玩呢。”
贺美娜对贺浚祎晃了晃手里的练习册:“人没回来,作业先回来了。”
贺浚祎一边下楼一边道:“这小子又跑哪里去了。我去找找。”
贺美娜开了门,边换鞋边对操蕾蕾道:“要不要进来坐坐。”
“嗯。”
操蕾蕾跟在贺美娜身后进来。
她不是第一次来贺家做客。事实上,家属区里的住户们互相串门聊八卦,打麻将,端上两三个菜凑一起吃饭是常态。现在天气热,有的人家连大门也不关,只掩着纱门,为了通风——反正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但她从未以“不会让戚具宁过敏的家居环境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进来过。
贺家和操家一样,都是九十年代的装修风格,但前者的软装明显维护得好过后者:“胡阿姨真勤快。把家里打扫得好干净。比我家强多了。”
操蕾蕾擡头看着客厅天花板上明亮的吸顶灯。她家有一盏一模一样的,但灯带暗了一半。操父不会修,操母觉得反正还能用,也没找人来修。
“其实我和我妈都挺懒的。家务都是我爸在做。我爸也会修灯,等他回来了叫他去你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