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青雀头黛我们向前
她们牺牲了午休时间,换来一个盟友，以及一条尝试解决办法的路。
午后上班，代澜提前给吴楠涛发信息,约他下楼到院子的凉亭里,聊聊关于余渔发现虐待，以及后续如何向公司报告的事。
但出乎意料，得知情况的吴楠涛犹豫了。
“这会子有证据也恐怕也不好办，”男人叉着腰，原本奋力转圈活动腰背，此时也缓缓停下，“大家都和节目组签了合同，走人第一是违约,违约金谁给？”
“好，就算是因为虐待老人而把她俩赶出去,那到时候节目播出大家都看见院里有这些大问题，公司也不会同意的。”
吴楠涛掂量着这事儿,高蹙起眉,刚想说什么,忽又看见从楼里出来几个老人,连忙更压低声线：“再说了,现在把她们赶出去,以她俩的性格不拖着我们发疯才怪。”
“上面不会答应的,影响太坏,对镇也有影响啊，你看最近新发布的文件，趁着咱节目要搞旅游业，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余渔是大明星，就我俩……”
配合着言语，他大拇指指尖朝自个儿一指，转眼又转向代澜的方向。
“……还是忍忍吧，起码因为有节目，她俩也不好明面上做得不好看。”男人说完腰挺直，两手往后一背，脚撇出稍息的姿势，摇摇头无可奈何。
“我就再勤快点盯她们做事，大不了我每天上去给他们喂饭擦身子，你也一起……”
吴楠涛随着他的唠叨点着脚尖，然而代澜盯着脚的节奏早已出神。
他是说得对，她打心底里明白这些顾虑和考量，所以没有意见。
但忍耐会是唯一的出路吗？
她一直低垂的头终于缓缓擡起，因长时间压抑，酸涩让她下意识昂头舒展——这使得她忽然嗅见花园里草坪被修剪后的新鲜芬芳。
长久淤实的头有片刻感受到清明，可想要捕捉，却因用力而消亡。
于是她又望向前方，只是眼神空洞。
如果事情顺利，节目结束以后可以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是最好……
但如果忍过了还是无法呢？
未来没有定数，我不愿做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现在帮忙了，安心颖和李小时借此得寸进尺怎么办？
未来，该怎么办……
“喂喂？想什么呢？”厚掌心在代澜眼前猛地晃晃，近得她能看见上头有三个茧，撤去手掌，吴楠涛的大脸出现。
从沉思里豁然醒来，抚平没撕下来的指肉刺，代澜如往常淡然：“哦，没有，涛哥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等等就上去。”
还是这么好哄，吴楠涛只从鼻孔里轻哼声“嗯”，便转头就走，没走几步又回头，“别撕你那手了哎呦，凝血功能再好也不能这样造啊。”
她怔怔擡手。
本是随意一瞧，可不知为何，眼神似乎沦陷旋涡，明明是自己的拇指，却如此陌生。
指甲月牙上的那层薄皮长了又撕，长了又撕，沿边早成茧一样的硬皮，每次整块剥落都带来极其满足的快/感，再顶痛一遍一遍扩大它的领域。
侧边撕得也几乎没一处好的，就连指头顶端和指甲夹缝里的皮也被撕了一圈，每个手指都难以幸免。
意识到自己如同一棵正在枯萎的树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的情绪从内而外让枝桠憔悴、溃烂、残破、枯萎，再生覆盖伤口，建起数道防御。
如果烦恼也可以像死皮一样，能够被轻易撕走多好，再不济还有剪刀。
代澜苦笑，抿唇时更用力舔舐被撕破的旧伤，酸进心里。
树影随风摇着日光灿烂，铺在凉亭与康乐楼之间。
忽然意识到，不论是自救还是救他，都不能坐以待毙了。
－
下午依然继续完成上午未结束的讨论，等结束商议，两小时已过。
代澜正想挪电脑椅回工位，谁知身后忽然传来几下拍掌声，她回头，正巧宋汝然说话：“上次说的小组活动有头绪吗？”
自从小组活动任务布置之后，七人便自觉分为了两组。
吴楠涛带领宋汝然、高荔和徐扬帆作为“AKA饭堂战神”组。
代澜带领何子游、余渔作为“水中贵族”组。
可别看两组名称都走的搞笑风，小组活动大家是认真的。
虽然表面上被分为了两个小组，但实际上有什么问题大家还是一起讨论，互相帮助。
“嗯……我们组打算就做‘心灵支持小组’这类型的。”余渔轻声回答，手上还在键盘上忙碌，滴滴答答的，等打完字才不紧不慢擡头观察大家反应。
老年工作中有许多种类的小组，其中，支持性小组主要为解决老年人或是老年家庭特殊问题而设，而“水中贵族”打算开展的是为老人们提供心理、情绪支持的小组。
说起来，这个主题还是昨晚三人才定下来的，“主要还是看见刘阿北，他肯定也不是个例，刚好我和小澜都在这个组，也好和刘阿北沟通，”何子游边说边把先前讨论的笔记掀开，“初步定的人数是十。”
代澜听着男人的声音总忍不住出神，譬如此刻就看他两指倒捏黑色中性笔，笔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戳着纸。
背景是何子游悠悠：“我们应该有空再去一趟各个村宣传一下，公众号那些再铺开，应该能做个……”
“等等。”徐扬帆打断半晌清净，代澜的视线因笔记随膝的弧度朝她的方向略微倾斜而动。
被打搅，她皱了皱眉。
何子游应声换了个坐姿倾听，数秒间露出行行字句干脆果断的笔锋，然后听徐扬帆提问：“你们才十个啊？宣传之后，十个名额应该不够吧？”
“十个已经很多了，”代澜很自然地接过提问，“报名后肯定还需要筛选出最需要帮助的老人，而且因为涉及心理、情绪这类，需要互相袒露心事，讲自己遇过什么危机，涉及保密……”
“嗯……再加上我们人本来也不多……”
“哦哦，明白明白。”徐扬帆一脸恍然，朝她比了个“OK”。
右边工位传来轻敲，代澜扭头还以为又有提问，谁知是余渔：“哎，那你们组呢？”
这回倒是轮到他们稀稀拉拉：“没想好呢！”
最后吴楠涛总结了一下今日会议的全部要点，顺便提到这次拔河比赛结束后，会有一场社工和志愿者对打村委会的友谊赛，问大家要不要去。
原本代澜还想像往年一样当啦啦队，结果周围一听，全都“唰”地举手。
她无奈，却不曾以此为负担，期盼目光中摇摇头和他们一样高举，而后瞬间爆发掌声欢呼。
高兴个什么劲儿呢？代澜被氛围感染想笑，却难为情。
算了，难得机会，就和大家一起吧。
……
无惊无险又到五点。
在电脑上敲下最后一个句号，工作就算完成了，代澜长呼一口气，双手往头顶伸直舒展疲惫的肌肉和关节。
电脑屏幕下方微信闪烁，她收手去摸鼠标。
苏恩怡：“宝，你还好吗？”
“？”
代澜不明所以，屁股已经离开椅子。
身后徐扬帆和余渔还在商量着明天的活动该怎么处理安全问题，她想参与，紧急打个问号便关机，将对话转到手机上。
只是这一行为似乎被误解。
“……没事吗？”
“那你心态还挺好的，我看他们在底下这样说你，都想开小号去帮你骂了，他们好坏，明明你不是这种人……”
“我会继续替你盯着陈慧雪她们的，好怕她们要去X论坛上说你……”
“既然你没事，那我就放心了。”
等代澜打完饭落座，再解锁屏后便看见如此对话，当下心有些乱。
她不是已经告诉苏恩怡，不用再替她传递关于陈慧雪的事吗？
“你咋不打鸡腿？”
一声关心开场，浮躁被斩断。
循声侧过脸，代澜正好看宋汝然先递了饭碗，再坐到她身边，见人只装了这么点菜，干脆把鸡腿夹到代澜的饭盒里，手肘拱拱她：“这几天就别看微博了，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正想澄清自己是愁朋友的关心，对面又来人，显然也是听了宋汝然的话误会了她：“光让小澜别看微博，你自己倒是刷得起劲。”
“那我肯定要守护小澜啊，是吧是吧？”宋汝然转头谄媚地扒着代澜的手臂，头顶蹭几下她的颈窝，惹得痒痒缩成一团。
无来由的不安和烦心无来由地变得轻盈，似一朵蒲公英，只要她们轻轻靠近，所有小伞就捎着它们消散得无影无踪。
代澜哪里不知道眼前宋汝然、高荔和余渔已然占据自己转发预告片的评论区，虽然午休被借去不少时间，但抽空看一眼微博还是可以的。
一楼是宋汝然：“感谢舍友大人仗义执言！小妹将誓死守护！”
三楼是何子游：“一如既往。”
四楼是高荔：“小澜只说真话，小然只干好事。”
五楼是余渔：“暮镇敬老院女子天团万岁！”
六楼是徐扬帆：“我也相信然姐！[拇指][拇指][拇指]”
只是刷到的时候难免慌里慌张，她也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来评论的，就不怕被牵连吗？明明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冲动，一个人的决定。
当下就开始头脑风暴——我要不要回点什么？隔了这么久才回复会不会有点不好？
但那时在身边的余渔告诉她，不必再回复了，因为大家是为她而来，从不需要客气的互动。
于是感激化为当面致谢，代澜真诚道：“谢谢你们。”
“谢什么？难道不是我该谢你吗？”宋汝然一听，脱口就是震惊。
“对啊，这有啥可谢的，太客气了，该不会是没把我们当自己人？”另一侧高荔细眉一挑，又来设套。
代澜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兜转，片刻终于忍不住无奈，笑道：“总之就是这样……”
“这样还差不多。”
“就是就是。”
“但是我没有在刷微博啦，”她顿了顿，待两人恍然，期间何子游和徐扬帆姗姗来迟，代澜也没管，照常回答，“是我大学同学给我发了信息，说担心我。”
她当然不会提陈慧雪的事，于是半真半假中笑容有些刻意。
但不会有人察觉，正如她戴上面具隐藏自我那样。
宋汝然双手捧着不锈钢碗取暖，等待汤适口，眼巴巴地好似一只松鼠：“那就好咯，大家都关心你……刚才看你脸色不好，还以为又看见什么刺激的。”
“所以这次针对你的势头这么盛，是有什么问题吧？”扶正饭盒，何子游拐走话题。
代澜耳朵继续听，这时才趁机回复苏恩怡：“恩怡，我没事，大家都对我很好，而且我说的是事实，也没什么可害怕的。”
她擡头望一眼周围一圈人，恰好瞧见余渔也洗过澡沿着走廊朝饭堂门口走来，再低头，犹豫间打出：“真的不用总再提那个人了，如果她们要爆料，我也阻止不了，但我问心无愧，不是吗？”
其实还是害怕的。
大家为她撑腰是暖心，然而骤然被围攻是震撼。
她隐隐感觉到风雨终将成雷鸣的借口，不自觉畏惧，可另一面从心底滋长的勇气又无不告诉她，该勇敢面对，她没有错。
四种情绪，两种割裂，而她只有一个灵魂。
偶尔会因交错的割裂感熬得喘不过气，连脑袋也要四分五裂。
喘息间眼尾瞟见何子游衔了一根青菜慢嚼细咽，她又沉下视线。
是。
她怎么会忘了，还有和他的约定……
片刻沉默后迅速收起手机，关闭了另一个世界，再借重新捏起汤匙逃避。
她的心惴惴不安，但只能按捺，硬着头皮转走注意力。
刚才大家聊到哪里？
宋汝然上星期接触了一个大导的新剧本，估计和她有竞争关系的其中几个演员抓住舆论风口，才推波助澜把这事儿闹得这么大。
演员们的阵地，代澜嚼着饭菜旁听，偷了娱乐圈不少辛秘，等话题结束，高荔劝导：“小澜，这次的热搜也算是为后期节目播出攒热度，等大家了解你，就不会对你有误解了，看开点，别想多，嗯？”
“好。”她乖乖答，埋头吃饭时仍抵不住耷拉的嘴角。
殊不知坐在对面的男人视线久久为她不曾离开。
-
骤然围攻的热度让代澜防不胜防，不论好坏都一拥而上。
而这些都是她敲下那句话后便应当承担的责任。
所以没关系。
她告诉自己，现在只是开始，所以没关系。
就像自己决定为敬老院的老人发声，为汝然说话同样是遵从本心，所有后果都应该由自己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