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沉默是翻涌的浪,一时不声不响,忽然刮来一阵风,就把人吞没,而后又成为风平浪静的沙滩。
“叔叔阿姨呢?”
轻点动作停顿。
“你说你过得好,我可以当做叔叔阿姨也过得好吗?”
黄韶忽然噤声。
过了几分钟,她警惕连问:“你都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看来就是了。
猜想被印证的瞬间,代澜的心跳不可抑制地逐渐加速。
“我自己想起来的。”
几个小时前和大家讨论时,她曾提到威胁论,高荔提醒,除了辅导员张子君,也有可能是其他利益,和班长陈慧雪相关也说不定。
后来父母给她拨打的一通电话忽然叫醒代澜,曾经黄韶提过父亲在一家工厂上班,后来工厂被收购,人也转入公司,而那家公司正是陈慧雪家所有。
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呢?
“不是!”
从屏幕另一端发来的两个字尖锐地割开代澜的想象。
黄韶仿佛被踩了尾巴,疯了似的一句接一句:“我是为了帮你呀!”
“如果我不站出来,你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吗?”
“他们说要报警!要告你!他们说如果我不出来指认,就要搞死你,所以我出来说是你干的,是为了降低影响,是帮你,你明白吗?”
可代澜看见这一切只觉得可笑!
太荒谬了。
“他们说要报警不是正好?查出真相,不就恰好能还我们清白吗?”她努力压抑的情绪,努力不回到安全通道失控状态的一切努力,在看见黄韶回应后都碾为尘埃。
可黄韶怒吼,以仿佛能撕裂所有平静的气势控诉。
“你信得过警察吗?陈慧雪家这么有钱,他们要我爸走就一句话的事,我姑姑之前车祸出事去报警,有个屁用!还不是让那些人托关系几天就出来了?”
“他们要告你,还是弄我爸,不是分分钟的问题?我已经尽力顾大局帮你了,你知不知道?”
“我看得太清楚了,是你还在不切实际!”
这一刻站在代澜面前恍若多了数不清的人。
黄韶说现实,大肆将鞭子抽在她面前,好像划过许多似曾相识却看不真切的片段。
真的如她所说,是在帮她吗?伪证真的是最好的结局吗?
“可是这些都是你自己认为的!”
一句一句,代澜快要到窒息,指尖颤着在键盘上飞快:“你姑姑的事我很遗憾,但不是所有的警察都是这样。”
“即便你退让了又怎样?换来的只有他们这种人一次又一次得寸进尺!”
“难道你逃得了这次,作假了这次,他们就会在遇见下一件事时善罢甘休吗?”
“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自私,现实也绝不都是阴暗,我会不断前进,我会不断揭露一切,直到不合理的阴霾都被击散!”
她掉着眼泪,擦过手机边框,落在毛茸茸的睡裤上,盛着像圆润的珍珠。
“你可以是为了你的家人才退缩,如果你大胆承认,我还能理解。”
“但如果说为了我,为了我不被告,说害怕报警,我只会觉得荒唐,觉得是你懦弱。”
“何况,就算你让步,为此撒谎又怎样?事情并没有结束,矛盾在我,张子君照样来威胁我,你说的为我几乎不成立。”
“什么威胁?什么意思?你道歉不是就结束了吗?”黄韶好似才后知后觉。
从事先准备好的相册里选中几张图片,发送,代澜哽咽,泪水不断,反复模糊视线,可她没空拭去,任凭它们大颗大颗滴落:“你以为我是为了息事宁人不被告才道歉的吗?”
“如果不是张子君说陈慧雪有抑郁症要自杀危及生命,如果不是他说我们双方都会道歉,我一定不会妥协,也不会到今天百口莫辩的地步。”
图片上正是当初代澜和张子君交涉的聊天记录,同时包含道歉后张子君那几句隐约威胁的话语。
她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可没想到黄韶接下来发来的不是对峙,而是——
“她没有抑郁症。”
存在喉咙,代替发泄在屏幕上的话语被猝然删去,代澜的心脏跳得飞快,脑袋甚至一阵阵晕眩,不得不单手扶着床面,另一手勉强回复:“为什么?什么意思?你有依据吗?”
代澜心焦,只捧着手机双眼时刻盯着,可等待许久也不再有回复。
刚要催促,忽然数张图片传送到手机上,她连忙点开,竟是一个名为“今晚吃什么呀”的十三人群聊,画面是陈慧雪发来的检测报告,显示重度抑郁。
截图中有朋友关心:“雪儿什么情况?怎么抑郁了?”
陈慧雪:“做着玩儿~我可是世界上最幸福滴小女孩。”
朋友:“你去医院玩这个?”
陈慧雪:“陪我朋友去的,也顺便做做。”
……
“这是谁发给你的?”良久,代澜才有力气打下这句。
“不方便透露。”
……
她想过很多次,希望陈慧雪生病是假的。
除了因为当初道歉的决定性原因是这个,也因为她觉得这不是值得庆贺的事,如果不幸生病,她还是会有一丝怜悯。
所以她真的怜悯了一个骗子。
讨厌的骗子。
不止于此,代澜也分不清究竟谁是真谁是假了。
张子君知道吗?陈慧雪的父母知道自己女儿骗人吗?
这一切的一切,竟然是从一句玩笑开始,她竟也追随,陷入抑郁的漩涡?
代澜不免笑出声。
从胸腔里震出几声干涸的,不成调的笑,她的心脏快分崩离析,痛得喘不过气,腰也弓着,觉得在酸疼中侥幸生存的自己像个笑话。
真是笑话。
她浑身都在发抖,心在怄着,抽痛着,天旋地转。
她要动手、艰难地动手,为所有转着圈,他们的因果循环,改成荒谬而痛苦的逗号。
她说,我不要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