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惊惧你的心思太可怕了!
林曦在西山别墅的书房里,发现了一本《君主论》,上面谢墨白用严整峭的笔记。其中蕴含的信息,让林曦产生了各种联想。
“恐惧来源于伤害他人,或者让他人相信,你有伤害他们的能力。”
“伤害应该是迅速而有力的,要直击要害。轻微的伤害和伤害的失败,会让人产生报复的本能。”
“只有严重的伤害和彻底的失败,才能让人再无还手之力,更重要的是,再也升不起反抗之心。因此,如果没有一击必胜的把握,宁可静待时机。”
据说,谢墨白当年想要收购某平台的股份,耐着性子与对方谈判周旋了一两年。然后,发现对方露出破绽,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股份。
她又继续往下看去。
“让他人相信,你有伤害他们的能力,这就是威慑。箭在弦上,子弹停留在膛中,隐而不发,威慑力最大。人们将恐惧于可能到来的伤害。因此,俯首称臣,任由驱使。”
林曦忍不住心生感慨。谢墨白真是善于活学活用。他前段时间,他不就是这么拿捏郭正的吗?
谢墨白把采购部的把柄,扣在手里秘而不宣,然后再拿着这个去和郭正谈判。晓之以利害,动之以情义,从此让郭正愿意俯首听命。
“尽量不要亲自去伤害他人,除非已经确定,此人再无用处。让一个人受到其他人的伤害,再对前者施以援手。恐惧与爱可以得兼。”
林曦越看越心惊。
现在想想,谢董多少是在就放任国昌工业,打压建材、冶金两家子公司,任由邓一峰排挤丁明山,后者被远调去了菲洲分公司。
而谢墨白接管国昌之后,则支持建材、进行智能化升级,而后又将这两家子公司转移到了基建板块。刚刚又将丁明山重新调回国,升任国昌重工的总裁。
他们父子二人心照不宣的联手,默契地完成了“伤害”到拯救这一过程。最终,怨恨归咎于他人,而感恩则被他们收入囊中。
真是……借他人的手成自己的事。
林曦的思绪翻飞,视线却被书上的字迹牢牢吸引住。翻过一页,继续读下去。
“人们因为恐惧而服从,因为爱而忠诚。恐惧见效迅速,而易于反噬;爱可以带来助力,却易于消散。”
“因恐惧而臣服之人,当不再受到伤害威慑时,他必将反噬。因利益而献上忠诚的人,当利益不再时,爱必成背叛。”
“永远时时刻刻要谨记!始终保持伤害他人的能力,牢牢把握住分配利益的权柄。”
林曦捧着书本的手抖了一下。此时,她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寒意。
这并不只是因为,认识到了谢墨白的内心世界。
他能够创立明光,并且取得骄人业绩,如今又能如火纯青地掌控国昌集团,游刃有余地达成自己的各项目的。林曦还不至于以为,谢墨白纯良得如同一张白纸。
让她感到深深畏惧的是。谢墨白在她身上付出了这么多资源,乃至更加宝贵的时间和精力。如果他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回报,那么,接下来他要做什么呢?
当爱不起作用的时候,是否就要拿起恐惧的武器?
“在看什么呢?”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那声音十分温和,还带着些小睡后的慵懒。林曦对谢墨白的嗓音再熟悉不过。但此时,听到耳中,她却瞬间面色苍白,浑身一颤。一不留神,手上的书掉落到了地上。
谢墨白缓缓俯身,将那本书捡起,关切地打趣道:“我吓到你了?”他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道:“是什么书,让你看得这么入神。”
他此时已经看到了封面。林曦连忙掩饰地道:“是《君主论》。小谢总你之前提过。”
“喏,书还给你。”谢墨白把书递还给林曦。书页平摊着,正好是她刚才读到的那一页。
谢墨白随口闲聊:“克莱门特对这本书十分推崇。”
克莱门特是赛缪尔先生的名字。他特意送了一本收藏级的《君主论》给谢墨白,而谢墨白自己又买了一本中文简版,方便阅读和做笔记。
林曦生怕谢墨白会想起来问,她怎么吓得如此失态。连忙找个话题说:“那小谢总呢?您喜欢这本书吗?”
“第一次看的时候,颇有感触。但后来……”谢墨白笑笑,委婉地说:“马基亚维利写的这本书,观点也有局限性。”
林曦也在脑海里,回忆着以前看过的内容,问道:“您是指,关于军队和佣兵的论述,已经过时了?”
没想到谢墨白却否认道:“不,我是指这本书的大部分内容。”
这让林曦极为意外。看过批注之后,她以为谢墨白必然十分推崇《君主论》的内容,毕竟,他把其中的思想手段,运用得那样纯熟。
谢墨白并没有让林曦等太久,他淡淡说道:“这其中缺了很重要的一部分内容。以至于,整本书有术而无道。”
林曦无奈道:“小谢总,您这话可真是云山雾罩、形而上学。”
谢墨白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纵观马基雅维利的生平可以发现,他接近过权力,借用过权力,有机会观摩权力。但他,从来没有真正掌握和拥有权力。”
“马基雅维利写出了《君主论》,而他本人却不曾成为君主。”面容清俊的男子,以为不以为意地道:“他的观点有独到之处,但太浅薄了。”
清冽的嗓音,在安静的书房中缓缓流淌。
“他把君主拉回了人间。他把君主描述成了手段更加出众、心思更加高深,甚至是更加不择手段的人。”
“可是,真正的君主应该被称之为天子。应该是高高在上,垂拱而治,俯视众生。人们会嫉妒同类,轻视同类,互相敌对,但却不会去嫉妒神化,也很少有人敢于冒犯神。”
“而他,把高高在上的天子拉回了人间。马基雅维利是出色的政治家、哲学家,却不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
谢墨白风轻云淡地说道:“整本书中缺少了最重要的部分。”他看着林曦说道:“那就是造神。”
林曦疑惑地问:“造神?”谢墨白道:“在西方中世纪,神权在社会与政治生活中扮演了重要的地位。那么在中国呢?”
林曦本人是不信神的,她不以为然地说道:“中国也有很多宗教,甚至由于是多神教的原因,有数不清的神祇。”
谢墨白淡淡地摇摇头说道:“你忘了,还有一种神。”他目光幽深地说道:“天子!”
林曦若有所悟,谢墨白接着说道:“天子才是在世上最大的神和唯一的神。不仅仅是掌握权力的君主,天子的身上还带有一丝神性。”
“在绝大多数百姓以及士大夫眼里,天子是神的化身,甚至就是神本身。”
他带着一丝笑意,不疾不t徐地道:“百姓祈求岁岁太平,年年丰收,士大夫有着治国齐家的抱负。这些都有一部分被寄托在了天子身上。如此一来,天子被神化了。
谢墨白半靠在书架上,安闲地和林曦着说话。
“越是靠近权力,越是了解权力的本质,越是远离权力,越是将权力神化。神和人足够遥远,人是不会去嫉妒神的,也不会想要去和神一争长短。人甘愿在神的面前匍匐叩首,祈求庇佑。”
“于是,被神化了的天子,手中的权力被放大了。当然,这种神话不是无限的。维持天子身上神性光环的,或是礼教,或是道德,或是秩序。这些东西作用于人心,让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应该要尊奉天子。”
林曦看着有谢墨白的面容,有些失神。他眉眼如画,鼻梁高挺,薄削的唇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是那样的清醒、通透、深刻和……冰冷。
“他们祈求天子的慈爱与仁义。他们抱着希望,祈求恩泽加诸于己身。哪怕天子无道,也总有许多人会认为,应该归咎于天子身边的奸佞小人。哪怕帝国灭亡,也总有遗老遗少,为之奔走哀嚎。”
谢墨白笑看着林曦:“你瞧,马基雅维利揭开了那层神性的幕布,将隐藏在幕布后的社会现实、人性缺憾、阴谋诡计、残酷斗争,血淋淋地展现在人们面前。”
“从此,将君主由天上被拉回了人间。于是,他们不再是神。人们不再期望,能从君主那里得到庇佑和恩惠。因为他们发现,君主也不过是世俗中人,是通过各种阴狠的手段,攫取了权力的人。”
谢墨白喜欢就这样安然闲适地和林曦一起闲聊。他愿意向自己心爱的女子,袒露自己的思想。
“或许人们依然对君主有所畏惧,但人们已经不再发自内心地尊崇、敬奉君主,不再将希望寄托于其上。”他一擡手:“这样导致的结果显而易见,君主的影响力被削弱了。”
林曦脱口而出问道:“所以即便是现代社会,没有了君主,却依然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