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风说:“摄影吗。”
她摇头:“不是,我没有那么专业的器材,就是拿手机随便拍拍,也不专业。”
“单纯记录一下。”
“嗯。”
夜雨敲在车厢壁,他声音含着温柔的喑哑:“想看看。”
她埋在他温热精壮的怀里,有瞬间没反应过来:“看什么?”
她以前上学拍的照片?
他指骨扣着她:“你说呢。”
云挽心里滋味有些难言,这样子情形,就和除夕夜,他说想吃她包地馄饨一样。
只是后来弄得太过,两个人都太累,那碗馄饨终究没吃上。
她犹豫片刻,要下地:“那我去拿。”
他这回没拦她,应了声,指尖缓慢捋顺她后背的长发。
*
云挽走得很着急,最后一截楼梯,几乎是小跑着上去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跑,冥冥之中,就好像害怕他会走一样。
他们相处的时间太少了,要是有可能,她其实不想他走的。
家里客厅黑漆漆的,没开灯,只有外面朦胧的夜光照进来。
家里人都浅眠,梁西岭睡得也不熟,云挽不想吵醒,脚步就踏得很轻。
然而刚走进玄关,还没来得及换鞋,她看清客厅里的影子,陡然僵住了:“哥?”
梁西岭靠着沙发,整个人陷进一团模糊暗影里,默不作声抱着胳膊,眼睛瞥过来,就像是在等她似的。
云挽哪晓得会正好撞上他,踌躇说了句:“你还没睡啊。”
梁西岭没应,良久才淡淡嗯:“我睡得着吗。”
云挽很羞愧低下头,她小时候学校有活动,回来晚,梁西岭只要在家,不管多晚都等她,从没有让她黑灯瞎火一个人过。
她现在都嫁人了,他还要等她。
梁西岭看她鹌鹑样不出声,心口又痛又气,又被弄出火气,眼瞳阴森地说:“都在楼下了,不上来坐坐,让我尽地主之谊吗。”
云挽说不过他,鞋都没换,飞快跑进房间木匣子里翻出相机,又低着头跑出来:“哥你还是先睡吧,我待会就回来。”
梁西岭垂眼:“你最好是回得来。”想了想还是没忍住,疲惫提醒她,“跑慢点。”
她没来得及听见。
云挽回到那条巷子,陆承风的车仍然停泊那里,她心里一涩,微不可察松了口气。
雨水爬满玻璃,她透过去看了眼,陆承风外套搭在椅背,穿着件衬衣,靠着后座闭目养神。
听到动静,他睁开眼,替她推开车门,外套一抖把她裹进来:“家里人都睡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陆承风让她觉得有些不一样,和刚才不一样,具体说不上来。
就是觉得,他浑身疲倦感很浓,很重。
云挽攥着相机的手心紧了紧,轻声说:“睡了。”又说,“我哥还没睡。”
提到梁西岭,他微怔,旋即抱她在怀里闷笑:“你哥逮你呢。”
她轻声嗯,盯着座椅,又看他一眼,小心翼翼挨过去,像之前那样,试探着胳膊圈住他脖颈:“你是不是累了。”
她也不知道这么问,会不会踩到他的线。
然而他安静看她几秒,还是笑:“还好。”他鼻尖轻轻蹭她脖颈,“不是说看照片吗,看看。”
既然他说没事,云挽就摁开相机。
她相机里很多以前的老照片,很多,还有各种艺术节,文化节表演的抓拍。
云挽其实不会什么才艺,然而她人温和,拍得也好看,上高中时候人缘特别好。
好多都是同学要表演了,拜托她去录像的。
陆承风看得很专注,看她拍得挺好的,也弯唇夸赞:“陆太太还有这种本事。”
语气不轻不重,云挽微微红了耳根:“那个时候不懂,都是随便拍的。”
“陆太太随便拍也好看,比别人都好。”
她都不知道怎么接了,搂着他脖颈埋起来,害羞得不敢说话。
相机就被陆承风拿过去,他挑挑拣拣地看,偶尔有时笑两声,和她说具体是哪个班表演的节目。
陆承风当年在学校很出名,他高二那年有事经常飞温哥华,留了一年,因此多读了一年高二,认识的人多,仰慕他的更多。
一中很看成绩,其实早恋这方面抓得不严,她还记得他在学校时的圣诞节,很多女生给他写信。
她没有写过那种贺卡,她胆子太小了,有时候和他多说两句话,声音都会低下去,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她喜欢他也是偷偷的喜欢,从来没有光明正大过。
所以可能是因果循环。
他们结了婚,也只是偷偷的,不见天日的契约而已。
他薄削的侧脸棱角分明,很刚毅,光影昏昏笼罩,显得整个人有种成熟男人的性感,他不知道看到什么笑了,胸膛闷闷起伏。
云挽把脸从他肩膀擡起来:“笑什么。”
她拍得很好笑吗?
陆承风像是无奈摇头,语调带着调侃:“陆太太原来那个时候就认识我。”
他视线若有似无瞥过来,似笑非笑。
云挽一怔,赶紧低头拿过相机看。
他不肯松,掌心攥得很牢,云挽只能就着他手看,脑袋都快低到他怀里,紧紧贴着胸膛。
照片上,有他,很多张。
很多很多张。
其实和别人都照片混在一起,应该是看不出来别的。
然而或许是她自己心虚,她那时候就已经喜欢他,倾注了多少心思,只有她心里最清楚。
哪怕是和所有人混杂在一起,可也是全然不同的。
说不上来是光影,还是构图,细节处理,抑或只是拍摄人倾注的感情。
云挽重新再看这些照片,只觉得眼眶发酸,急促的呼吸深深浅浅,幸好车里昏暗,他看不出来。
她捧着相机,指尖微凉搭在他手腕:“可能是之前艺术节。”她艰涩滚了滚喉咙,“不小心拍进去的。”
他看着她,忽然说:“不是不小心吧。”
整个身体僵住,云挽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凝着呼吸不敢讲话。
他结婚三年都没有爱上她,知道之后,会不会嘲笑她。
新婚之夜,她曾经想过,要是以后有机会,譬如他也慢慢变得爱她之后,再找个机会告诉他的。
只是后来她想,应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她不吭声,睫毛不安地颤动着,轻轻扫过他衬衣领口。
不过陆承风应该是没发现,他复而低头看相机屏幕,温声笑说:“你不是每个班都拍了吗,陆太太是不是有收集癖,还是强迫症?”
不是嘲笑口吻,他估计是真的觉得有意思。
云挽舒了口气,心里巨石移开,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落多些。
她答非所问,盯着照片:“你唱歌,还挺好听的。”
她记得那年冬天艺术节,他唱了一首歌,是周传雄的《黄昏》,十二月冬夜下了雪,他也是穿了件衬衣,坐在舞台上,单脚撑地。
嗓音低哑醇厚:“依然记得从你口中说出再见坚决如铁,昏暗中,有种烈日灼身的错觉。”
那时候台下无数惊叫声,快要把人吞噬。
座位按照班级次序排,她坐在礼堂的中央,默默看着他,昏暗中没有感受到爱意焚身的痛苦,只是忽然,湿了眼眶。
陆承风淡淡笑:“嗯,很多人说过。”
所以有她没她其实都一样。
她垂下眼睛。
他看照片还是看得认真,从前到后翻完,吸了口气,有些意味不明道:“其实高中才是最好的,那个时候,感觉什么烦恼都没有。”
他很少露出那种表情,像是怀念,又有点怅然若失。
和他平时的冰冷,不太一样。
云挽默了默,本能就想要挨着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靠过去,陆承风搂着她,防止她歪下去:“我还记得当时陈家月跟我一个班,她蛮奇怪的,老借我卷子,还每次都搞丢,我觉得她就是故意的。”
他捏她下巴:“你是不是那个时候就认识她?她是不是老说我坏话。”
云挽赶紧摇头:“学姐没有。”
这件事真不能怪陈蝉衣,其实当时不是她要借卷子,是云挽自己。
况且说是借东西,每次过去,最主要是看他。
他从来不知道。
一中火箭班是会提前学的,高一学高二的东西不奇怪,陈蝉衣理科稍微差点,有时候卷子难,她说自己的方法不好,就会拿陆承风的给她。
有次云挽和她说:“学姐,怎么办,我不小心把学长的卷子弄丢了,要紧吗?”
陈蝉衣都没当回事:“不要紧吧,他要那卷子有用吗?又不看。没事没事。”
但还是问了句陆承风。
陈蝉衣人挺好的,都没把云挽供出来,就说是自己搞丢了。
结果陆承风根本就不记得有那张卷子。
现在翻旧账,也是带着回忆的意味居多。
云挽不敢看他,闷声抵着他脖颈。
其实她说了谎。
说是弄丢了,其实是她自己把卷子藏起来了,到现在都收在她的小木匣子里。
谁也看不见。
云挽看着他侧脸,他几乎从来不知道,当初主动提出要和他结婚,解决他燃眉之急,她究竟鼓足了多大的勇气。
他也不知道,从一开始,她想着的尝试,都是刻意带着目的的接近,她好想做梦,想看他会不会相处着相处着,就爱上自己。
他什么都不知道。
云挽捂住他眼睛,忽然自己也闭上眼,柔软的嘴唇挨上去,在他单薄温热的唇角舔了舔,他没怀疑,只以为她撒娇,嘴上在笑了,扣住她手腕:“干什么。”
她不吭声,摇摇头。
夜雨滂沱地从车顶劈开滑落,整个世界都变得昏聩寂静,她坐在他身上,尝试着学着他样子,慢慢地舔.弄他,勾勒他。
几乎要叫嚣着脱口而出问:“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为什么每次让她感觉到靠近,然后又离开。
可是她没得到答案,陆承风托着她后背,微仰着头重新掌回主动权。她被吻得喘不过气,就像是要溺死了,那个吻越来越放肆,越来越往下,她无助踢蹬了两秒,刚想小声哭。
玻璃窗被敲了两下:“陆总,真的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