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已经没情绪了,只觉得好笑而已。
云采情继续说:“这么多年,我也过得不好,我知道是我的报应,我认命,我也不是来求你们原谅,只是到底多年夫妻,我只想再给建忠上柱香而已。”
顿了顿,她把身体移开:“静媛,叫哥哥姐姐。”
云挽一怔,这才发现云采情身后,还跟着个女生。
年纪不算大,二十多岁,应该不超过二十五,女生长相非常温婉和顺,很像云采情,往那里一站楚楚生怜。
她和云挽的样貌有些不同,或许是来自不同父亲的缘故,云挽眉眼温柔,却有梁建忠三分宽厚和淡然。
云采情的这个女儿,长相则更为娇美,秀气。
云静媛怯怯地擡眼:“哥哥。”又看到里面云挽,“姐姐。”
梁西岭没应,云挽也是沉默。
云静媛眼眶泛出薄红,低下脑袋。
里面爷爷奶奶早就听见动静,跟着出来,看见云采情,梁爷爷立刻勃然大怒:“走走走!”
云采情急了:“爸。”
“别叫我爸!”梁爷爷怒道,“你和建忠离婚二十年,你从未回来过,两个孩子也不是你带大。你在外面潇洒快活,吃香喝辣,我们这种普通穷人家庭,还配得上你登门拜访?”
奶奶也说:“就是,快走快走,我们这地方脏得很,和你那小老板的滨海别墅一点没法比呢!”
云采情涕泪涟涟:“我知道我做得不对,我什么也不求,只想再看看建忠而已,就这点要求,您们都不答应吗?”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奶奶气得眼睛红,“早干嘛去了,建忠都没了,你在这假慈悲上了?”
毕竟不是连着血脉带着筋,云采情见梁家两个老人不为所动,只好将求助的眸光投向梁西岭:“西岭。”
她哀求般道:“妈知道妈从小没管过你,你心里有气,可妈也有说不出的苦衷。妈妈和你爸爸当年是很相爱的,否则也不会生下你和满满,你能不能帮妈一次,就一次,你让我进去给你爸上柱香?”
梁西岭抿唇不语。
云采情又看向云挽:“满满,你帮帮妈妈吧,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黏着妈妈吗?”
云挽心脏止不住地酸疼。
她小时候,是喜欢妈妈,没有错。
她是个黏人性格,谁对她好点,再稍微温柔点,她就喜欢黏在谁脚边。
而且小姑娘脾气很好,不哭不闹,就是安静坐着而已,自己玩自己的,根本也不会吵到谁。
就这样,云采情都受不了。
云采情总是骂她,让她滚。
次数多了,痛怕了,久而久之,云挽再喜欢她,也真的不敢再靠近了。
可她向来心肠很软,她没法背叛梁建忠,也没法看着一个人痛哭而无动于衷。
云挽把头别过去,转向屋内,不再去看云采情。
光线被影子遮挡住,余光里梁西岭挡在她身前,云挽紧紧闭上眼,脑袋里很乱,周围一切声音都好像消失。
不知道过了多久,恢复寂静。
肩膀被人搭上,云挽睁开眼,发现家里大门已经被关上了。
梁西岭揽住她肩膀,有些焦急问:“满满?难受吗?”
她摇摇头:“不难受。”
可是话一出口,那些积攒了很多年的委屈,忽然就变成温热的水,从眼眶里挤出来。
她迅速低眸擦去。
梁西岭一怔,没说什么,只对还在气头上的两个老人说:“我陪满满进去坐会。你们要看电视吗,我把投影给你们开了。”
梁爷爷气消了点:“行,那我和你奶奶就在客厅看电视。”
云挽回了房间,安安静静坐在床沿。
梁西岭端了杯水给她喝。
她捧着杯子,神色有些凝滞,闷声不响望着地面。
梁西岭也不说话,就在旁边默默陪着。
等到约莫二十分钟,云挽觉得心里轻松了些,才开口喊他名字:“哥,你去忙吧,不用再陪我了。”
梁西岭看着她。
他直起身,站在原地,片刻后,忽地上前俯身,抱住了她。
云挽眼眶一下子又酸了。
梁西岭拍拍她的背:“我和爷爷下午去买烧的纸,你就不要去,在家里休息。”
她没说话。
梁西岭摸了摸她头发:“别怕,别想她,她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心肠软才会难受。”
他说得半点没错。
二十年,那是二十年。
倘若云采情对梁建忠有一点感情,对这个家,对她生下来的两个孩子,有哪怕一点感情,也不会二十年销声匿迹。
年岁渐长,她也从当年懵懂的小女孩,长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云挽心里其实清楚,云采情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情妇就是这样,见不得光的关系,永远阴暗,卑劣,人人喊打。
她贪慕钱财想往上爬,其实或许并没错,只是用尽何等手段,就要自食其果罢了。
云采情这么多年,一直当别的男人情妇,即便生了孩子也没法扶正。
现在,或许是她男人一朝垮台。
又或许,是她彻底厌倦了这种过街老鼠一样的日子。
云挽不得而知。
她唯一知道,就是以云采情心比天高的性格,她哪里会像她表面诉说的那么简单。
可她不想再去想了,她觉得云采情就像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她不想管云采情过得如何,她现在也有了家庭,怀了孕,即将会有自己的孩子。
云采情当年丢下她,她这么多年学会的,是不要再眼巴巴追上。
*
第六天,陆承风和她说那边的事快弄完,这两天应该就能回来。
云挽在家继续缝百家被:“嗯。”
“在做什么。”
她针线一停,温声说:“缝被子,就是小孩出生要盖的被子。”
他低笑:“离孩子出生还有好几个月,怎么现在就缝了。”
她被说得挺羞恼的,云挽耳根红了红,不想回答他。
陆承风继续问:“你哥呢,这几天都在家陪你?工作不忙吗。”
云挽抿抿唇,当然忙。
梁西岭回南京了,说是明天再回来。
可他这几天忙得,顶多是抽空回来看看,最忙的时候,凌晨高铁回家,清晨又赶回去工作。
云挽心疼,就让他没事别总往家里跑。
但是梁西岭这个人,说不听,跟他讲太累了,对身体不好,他还是照样两头跑。
云挽也没办法,有时候梁西岭回来得晚,她就强打起精神,做碗红豆沙等他。
陆承风有几次看她回消息,都在深夜,还提醒她早点休息。
云挽重新捧起被子缝:“他忙,但是我回家了,他就也回家回得勤点。”
那头声音有片刻停顿,他默不作声几秒,说:“你们兄妹感情挺好的。”
这话他不止说过一遍。
云挽知道他是家里独子,好像陆益年这么多年,就他一个儿子,更何况他们家那种家族,堂兄弟之间明争暗斗多,他大概对正常的手足之情,是向往的。
云挽又跟他聊了几句,奶奶忽然推门到客厅:“满满,你下楼一趟。”
云挽擡睫:“嗯?”
“哎呀,我晾衣服,不小心把毛巾吹下去了,在花坛里面,你帮忙去捡一下。”
她收拾东西换衣服:“好。”
电话里传来忙音,不知道什么时候,陆承风已经挂断了。
云挽没在意,想着他可能有事,换好衣服就去了楼下。
小花坛不高,东西掉下去还挺显眼的。
云挽拿好毛巾,正要往上走。
“满满。”
她一愣,回眸,身后站着的是云采情。
云静媛也在。
云采情温和笑道:“满满,你下来收东西吗?”
云挽抿唇,并不搭话。
然而可能是看她没推拒,也不像梁西岭那样咄咄逼人,云采情胆子大了些,上前握住云挽微凉的手:“妈妈想和你说说话。”
云挽难得撇开眼:“我没有话好说。”
云采情不依不饶,仍然抓着她手腕,更用力几分:“满满,妈妈知道你心里有气。”
“我没有。”
这么多年,早就不想记得了。
云采情幽幽叹息:“你看,你这个孩子,总是嘴硬。”
她凑近:“妈妈知道,你小时候很爱妈妈,是妈妈那时候不太懂,初为人母,不知道怎样表达,生下你不久,心理状况也不好,也有些产后焦虑,所以才会对你那样。”
“可是妈妈真的不是有心的,天底下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呢?妈妈那时候,也很挣扎,一方面是和你爸爸吵架,所以才有怨气。妈妈做得最错的事,就是把怨气撒到你身上。”
“另一方面,妈妈有些嘴笨手笨,不知道怎么爱你,也不太会照顾你,才会让你产生这样的误会……满满,你别怨妈妈好吗?”
小区外天气阴测测,有几滴水珠滴在手臂上,看着像是要下雨。
云挽垂着眼,风把长发吹得很乱。
屏气良久。
身边云采情一直在喊她名字:“满满,满满?”
云挽闭了闭眼,陡然挣开:“别这样。”
她抱着毛巾:“我不知道当年究竟是怎么样,我也不想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只是我们,已经二十年,二十年没见过面了,你不要再对我说这种话。”
云采情惶然:“满满?”
云挽看她,轻声说:“你如果想去看爸爸,就去求爷爷奶奶,给他们道歉认错……不要来找我,真的不要来找我,我下次不会再和你说话。”
说完,她抱着衣服上楼。
走了没有几步,身后传来凌厉的脚步,云挽没反应过来,手臂却骤然被人狠狠抓住,猛地一拽:“满满,你怎么能这么和妈妈说话?”
她没站稳,脚踝歪斜就要往下栽去。
楼梯是水泥暗沉的灰色,光秃秃没有任何缓冲,云挽一瞬间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手心脊背,快速渗出冷汗,黏腻潮湿,她心脏蓦地痛成一团。
下意识想抓住什么,然而掌心被栏杆的裂痕狠狠划破,血猛地涌出来,她都没感受到疼,只是身体本能地蜷缩起来挡住肚子。
她什么都没想了,只希望这样摔下去,不会摔到孩子。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紧紧闭上眼,身体却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之中。
云挽一怔,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闻到熟悉的,混杂着淡淡油墨香的气息,眼泪先漫出来。
她下意识喊他名字:“承风。”
他冷着声嗯。
眼睛睁开,被水糊了一片,看不清他的脸,然而她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气息。
昏沉雨天,他怀里抱着她,面无表情盯着楼梯外,眼瞳森冷阴鸷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