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得呆了呆,他也没说话,眸光沉静清晰地落在她眼中,就像是已经表达了一切。
云挽心跳蓦地漏跳一拍。
“不好看吗,给你的。”
她讷讷地嘟哝:“好看,好看。”
说完就觉得很懊恼,感觉又被不动声色带偏了,云挽快速别过脸,不愿再看他。身前裹缠着纱布的精壮胸膛,转瞬就传来一声闷闷的笑:“好看怎么不敢看。”
她耳根通红,小声嗫嚅:“你说看什么啊。”究竟是看镯子,还是看他。
他在讲什么呢。
“当然是镯子。”他凑近,未语先笑三分,“陆太太不妨说说,你想看什么?”
云挽彻底连最后一点泪意都没有了。
板着小脸,特别想捶死他。
未及开口,病房门被轻叩三声。
陆承风正想抱她在怀里,动作一顿:“进。”
门打开,穆丝遥抱着文件立在逆光里。
“陆总,东西我给您……”
话说到一半,擡眼看见云挽,她微愣,不过半秒后就恢复自如,唇畔展开一道明媚笑意:“夫人。”
香槟色套装,掐出极其曼妙的腰线。
她戴着珍珠耳钉,黑色长卷发斜斜披在右肩,她也习惯性向右侧垂头。
随着颔首动作,露出截修长白腻的脖颈,打磨圆润的珍珠,在昏暗中也泛起冷光。
“我不知道夫人也在。”穆丝遥笑了笑,转身关门,浓烈的香水味在病房里蔓延。
云挽对这类没有多少研究,也就大致能闻出香味,知道是什么香材。
具体到香水牌子,她闻不出来,只觉得熟悉。
陆承风皱了皱眉:“什么事?”
“这次的车祸,这是警方提供的调查结果。”穆丝遥将一份文件递过去,云挽看到上面标着警局名称,“说是,您要是能起身,去那边做一下调……”
陆承风突然随手摔掉文件,纸张飞到穆丝遥脚边:“不去。”
“可是不去。”她顿了顿,轻声提醒,“之前码头,您和……”
陆承风擡眸。
她闭上嘴。
片刻后。
云挽看见他拧了拧眉心,朝向她:“你出去等一会,嗯?”
那就是要说公司的事了,云挽向来大事上挺拎得清的,尽管还是担心他伤口,可是也没争,只说:“嗯,我去外面转一圈,一会回来。”
他淡淡嗯。
云挽回身,穆丝遥朝她笑了笑,温声说:“夫人慢走。”
她一怔,也点了个头,慢慢关上门退出去了。
*
洗手台哗啦啦流着水,云挽将手包搁在一边,拿过纸,仔细擦拭手指。
颊边几缕头发掉出来,镜面映出她身影。
轻薄的杏色长裙,宽松的版型,只是腰间她拿系绳松松挽了,褶皱叠出阴影,也看不太出来微微隆起的肚子。
眼尾还是红的,没退干净,云挽看了看,接着重新拿纸沾水,把眼睛也擦了擦。
她按上眼尾,才发现手指在发抖,云挽怔了几秒,努力压下心里的不适。
她是没想过,他秘书竟然也在泉城,按照道理,她的确应该跟着陆承风走,做老板的无论去哪里,身边总不能不带助理和秘书。
只是,在她认知中。
那么多天朝夕相处,润州陆家旧宅的别墅,他陪她过了段没人打扰的日子,她靠近家,心里又很踏实。
以至于云挽都快忘了,现在这样,可能才是真实的样子。
她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明明他秘书哪里都正常,看见她有礼,对待陆承风也像是公事公办,然而或许是错觉,她总觉得心里头,隐隐掺杂着些丝丝缕缕的不舒服。
云挽唇边笑意敛去,耳边廊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一层薄雾虚浮地飘散。
温水冲过青玉镯,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雪松香。
“泉州人说玉养人,你戴的玉,很衬你。”
低沉的男声裹着雪松香漫过来。
云挽微愣,擡眸。
沾了些水珠的镜子里,栾琛倚在灰白的砖墙上,正若有似无笑着望她。
指间夹着烟盒,银质的。
她视线转过来,他把烟盒塞进西装内袋:“怎么,看到我,惊讶?”
又是这一句。
云挽拿过手包,往前走了几步,面上浮出些笑意:“你怎么总爱说这一句。”
他穿了件银灰色三件套西装,马甲口袋露出半截方巾,材质挺特别的,不像寻常的绸缎,色泽很深,挺爽柔润。
栾琛顺着她目光看到,笑一声:“这是香云纱,也叫莨纱,不太常见,是不是?”
云挽点了个头,没说什么。
想着应该是他用惯的东西,就没敢妄下评断。
她只是有些好奇:“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意外吗。”
“嗯,有点。”
栾琛却笑:“意外什么,你不是知道我是闽南人吗?”
云挽一怔,这个她是真没联想到。
她只是知道,他大概祖籍在哪里,哪个省,行里头区分也大多数说“闽南”“岭南”“粤港”之类,和一般记法不同,因此认得方位,具体哪个市还真不清楚。
看她不说话,栾琛好脾气补充:“我本家在泉城。”
“泉城木棉,开得比别处早一些。”栾琛擡步,慢慢走出去,肩膀慵懒地歪斜,仰头看雨丝。
云挽稍顿两秒,也跟着出去。
外面雨下大了。
两个人站在廊下,风吹进来。
栾琛看了会说:“只不过可惜,你今年来得晚,木棉已经开败了。”
他起腕,随意指了指远处木棉,云挽擡眼,是陆承风病房前的那一棵。果真是开败了,也可能是雨落得急,树枝上只有零星一两瓣花瓣,还垂着缩在那里。
她觉得缘分,也觉得好笑,两个人随意指,竟然指了同一棵树,说了差不多的话。
“要是明年来,泉城的木棉和刺桐,应该都开好了。”
云挽笑意减淡,有些笑不出来。
栾琛偏头瞥她一眼,冷风吹过,她皮肤有种别样通透的白。
他脱下外套,忽然罩在她肩头,领口残留的体温混着沉水香钻进毛孔。
云挽骤然擡眸:“栾琛?”
他没答,倒是看了眼她肚子:“五个月了,还是四个多月?”
他指尖悬在她腹部上方轻颤,就像蝴蝶试探未绽的花苞:“当时在福利院晕倒,送你去医院,那时候,好像才一点。”
指尖将落未落地悬在那儿,良久,还是没有真的触下来。
栾琛笑着说:“孩子这个时候,应该会踢你了?其实说实话,很羡慕陆总,我一直都挺喜欢小孩的。”
云挽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周围来来往往的医者行人。
她摸不清他意思,然而外套上的温度,有瞬间却灼得她指尖发抖。
她眼睫颤了颤,轻声温和说:“以后,你夫人可以给你生。”
栾琛忽然闷笑了一声。
他看她,眸光幽幽长长:“还早呢。”
云挽咬住唇。
他不动声色凑近半步,细微的侵占,不容分说遮挡天光,然而眸色却是柔的,缓的,他精准无误看向她肚子,凝眸几息:“我可以摸摸吗?”
云挽一愣,惯性往后靠,脊背抵住了廊柱,眼瞳有些复杂地看他。
他脸孔依旧无波无澜,温和从容。
那样闲适泰然姿态,仿佛只是她多想了。
还不待回答,一道冰凉沁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栾先生对我太太的肚子很感兴趣?”
栾琛掀起眼皮,悬在半空的手缓缓收成拳,半晌,收回,腕表擦过西装银扣,撞出细碎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