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书过去,一眼就看到了他。那年十二岁的陆承风站在走廊,背靠栏杆,银杏叶子片片金黄,落在他发顶,肩上。他垂着眼,视线安静而冷漠。
她同学说:“看到没有,那个就是初三新转过来的学长,他们年级好多女生跟他表白。”
“对,还有初三的学姐郑以芊,就是他们级花。你别看她平时那么拽,谁也看不上。陆学长转过来之后,她天天往三楼教室跑。每次表白,每次被拒,还是不服输。”
云挽闻言,略微点了点头。
他并没有看到她,她当时也没有产生类似喜欢的情绪,只是对他有了细微印象,仅此而已。
高年级的在上面讲话,他们初一的都在台下听,她还是窝在角落,抱着本子默默记。他们在布置各个班的出摊位置。
后面轮到各个班代表讨论,有问题和意见举手提出。
云挽看了遍流程,轻轻咦了声,旁边人问她:“怎么了?”
她小声说:“给我们班的位置不太好呢,有点远,我觉得挺偏的。”大家都是高高兴兴拿东西出来摆摊,谁也不想没人光顾。
那个女生看了眼:“好像是啊。”
然而她并不想惹事,就和云挽说:“要不算了吧,说出来显得我们事很多啊。”
云挽抿抿唇,浅色的眼瞳里流露几分犹豫。各个班都在举手示意,她观察片刻,重新垂眸:“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说一下。”
“那你自己说,我觉得好丢脸。”
她轻轻咬唇。
她不擅长应对这个,班里同学几乎都知道。只是要是她也不说,可能位置就这么定了。
最后她坐在角落里,硬着头皮举了手。
初三负责的男生问:“还有谁有看法吗?”
她小手一直举着,只是不太敢发出声音。身边女生好像是叹口气,语调不耐:“让你别多事了,这下真丢脸了。”
云挽其实也是好心,被这么一说,立刻涨红着脸低下头。她在人潮里,台上看不见她,正要宣布结束:“那既然都没问题……”
“稍等。”
一道声音横插进来,带着深沉的冷,仿佛携风带雨:“最后排靠窗那个女生,她还没说。”
云挽擡眸,眼里浅浅的错愕。
负责人往下走了几步才看见她,恍然把她点起来:“你说你说,不好意思啊学妹,刚人多没看见你。”
她说没事,战战兢兢抱着本子起身:“可不可以给我们班换个位置?我觉得有点偏,实验楼前面空地还有块地方,可以换到那里吗?”
“你是哪个班?”
“初一十四。”
对方看了眼表图,很快连声答应:“啊可以可以,你们班位置是有点偏,我给你换过去。不过那边靠近初三喔,你们不介意吧?”
那总比无人问津强,云挽摇摇头:“谢谢,没关系。”
窗外柔柔的风吹拂,十一月太阳晒得很温暖。她坐下来,下意识往讲台侧边初三的地方望。
他还是背靠栏杆,漫天纷飞的银杏叶飘落,他身上金色暖阳,背后是十一月秋天,金黄色的世界。
她看了他很久。
而他好像只是当做一段微小的插曲,对她的目光,毫无察觉。
其实从年少时,她有很多个节点都在提醒她,不要喜欢上他。
他们不是一个年级,说不上话也见不到面。他们也差得太远,全校都知道陆承风背景卓越,家庭境况优渥,而她只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
然而偏偏那么巧。
她以为她会和他隔了两届,就算都考上一个高中,等她升上高中没多久,他毕业,她还是会和他分开。
可他后来重念了遍高二,让她有机会多喜欢了他一年。
她以为大学时候他也不会知晓她存在,毕业却成为他妻子。
就像当初,她觉得自己又要做透明人,他那双眼睛却隔着黑漆漆人潮,一眼就将她发现。
她盯着针脚,有瞬间忘了要再往哪里绣。
何婶也回过神,笑开了:“那有什么关系,说不定更处得来呢?我记得少爷挺喜欢安静的,秋家小姐小时候也皮,还和他有阵子不对付过……您要是当时在,少爷可能反而往您面前凑得多点。“
那双微老的眼睛,意味深长端详她,像是含着层说不清的微微笑意。
云挽想何婶可能不知道,陆承风结婚那三年,回家次数都很少,要是真的像她说的,他喜欢安安静静的女人,她够安静,安静到甚至没有一点攻击性。
他为什么,就是不回家呢。
云挽笑了笑,没把这些话放心上,垂睫继续缝起来。
*
她后来,也隐约听到过几次他的消息。
陆承风应该吩咐过,不准提的,从前在沪的时候,这件事瞿婶就做得很好。
他不准说,瞿婶不会透露半个字。
何婶却不一样。
她约莫怕云挽担心,即使陆承风严令在先,她偶尔有意无意,也会透露一两句,不多,也不明显。然而云挽能听懂,那就够了。
只是她不知道那晚云挽醒着的事,也不知道他们在楼下谈话,被她看到了。何婶知道该说不该说,对陆承风受伤的事,一字不提。
她心里却放不下。
人真是奇怪的物种,最伤心欲绝时候,她想过离婚,甚至想过以后,再也不要有瓜葛。
然而心却还是会为了他受伤而牵动。
云挽没留神,切菜的动作稍顿,手指就被刀划了一下。不深,就是一道口子,有点疼。
何婶连忙拿碘伏创口贴给她,她把伤口冲了冲,心里却满是压抑,没什么波澜。
陆承风却就是那天晚上回来的。
她正准备睡,房门被推开,外间昏淡的光线渗透进屋,黑色高大的影子逼近。
他靠过来,她还是能嗅见淡淡的血腥气,已经很淡了,和那晚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它就是存在,提醒她他受了伤,也提醒她那一晚,他曾经静静在她床边待了一夜。
她身体本能不敢动,也不敢吭声,怕是在做梦,把他惊醒,只得闷闷捂着被子。
然而那个梦样的影子愈发贴近,他挨床沿坐下,也仍像那晚那样沉默不语。
直到很久很久,他才沉声:“我听何婶说你伤着了。”
顿了顿:“伤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