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在龙塌边单膝跪下,眼中隐隐氤氲。
天家应当什么都知道了。
但天家叮嘱他的,是如果不能平安将东宫和涟启带回,也要自己平安回来……
只是等他回西秦,京中和安城已经出事。
他知晓天家病倒,却不知道,是这幅模样……
陆衍眼眶微红。
他甚至想过,天家是被软禁于此,断绝了同外界的联系。
即便北敬王在,天家也迫于旁的原因,佯装病重,其实在等待时机。
但真正等他到这里,才发现,只是一厢情愿。
眼前的天家,是病重不醒。
陆衍喉间哽咽,也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陛下,东宫和二殿下我都想办法送回西秦了。西秦乱了,东宫没了,二殿下虽然下落不明,但近来之事,有人推波助澜,应当是他。我同长空,廷安,常玉在做应当做的事,很快,二殿下就会来看您了,陛下保重龙体。”
龙塌上的人依然躺着,好似没听见一般,并无任何反应。
陆衍双膝跪下,朝龙塌叩首。
脑海中的浮光掠影,是小时候,他在府中跌倒,有人伸手扶起他。
他看向对方。
对方一身龙袍,温和替他拍了拍衣裳,温声道,“陆衍?”
他点头。
对方轻声,“摔疼了吗?”
他想了想,摇头。
也没有。
“嗯,很勇敢,是小小男子汉。”对方牵他,“朕带你去找老爷子。”
他听话。
“方才怎么会跌倒?”路上,天家问他。
他如实道,“想去摘青梅,但够不到,我去找傅叔叔帮忙。”
口齿伶俐,是个聪明孩子。
“青梅在哪?”天家问。
陆衍指了指不远处的那颗树。
天家会意笑起来,“朕带你去。”
他眉眼忽然笑开。
天家抱起他,正好能够上树上的青梅果子,一看就没熟,但是他就是喜欢,他看了看天家,是想问,能不能摘的意思。
天家轻嗯。
他欢喜伸手,摘下那枚,握在手里,忽然舍不得吃了。
“听老爷子说起,你爹娘都过世了?”天家关切。
他点头。
天家温和笑了笑,温声道,“那日后常来朕跟前,想摘梅子的时候也可以来找朕,朕同大监说了。”
大监赶紧上前应是。
他咧嘴笑开。
一晃过去多年,天家还会同他一起摘梅子。
只是早前是天家抱他,后来,是并肩站立,大监递给他玉如意。
渐渐地,摘梅子成了每年的例行。
天家会在摘青梅的时候,同他说很久的话。
也会偶尔同他说起,还是当年做郡王的时候好,他时常骑马去边关,看边关的互市,看山川草原。
但造化弄人。
……
陆衍收起思绪,再次压低声音,喉间带了氤氲,“陛下,老爷子为西秦征战沙场大半辈子,一身旧伤,时日不多了,等安城之乱结束,修颐就带老爷子离开西秦,老爷子说想同宝园一起,到处看看,我们就走到哪里,看到哪里……若是老爷子不在了,修颐也不回西秦了……”
言及此处,陆衍眼眶还是忍不住再红了一圈,有些话在喉间,说不出来。
等情绪平复,陆衍再次开口。
只是这次,比早前更难。
但再难,也需有开口的一日。
“陛下,方才,不是要特意擅闯寝殿,只是想趁旁人目光都不在此处的时候,安静同陛下道别。日后应当没有机会再在陛下跟前聆听教诲……修颐永远不会忘记,陛下的照拂……”
又是良久,陆衍缓缓起身。
这次,是双手举过头顶,行跪拜大礼。
修颐,就此拜别。
陛下,保重龙体……
陆衍叩首
*
大殿中。
“请中宫彻查暗卫!”
……
殿中呼声此起彼伏。
旁人兴许看不清殿上中宫的表情,但在近处的涟玉却知晓母亲的脸色变了,变得很难看。
涟玉心底早前只是隐约有猜测,但眼下,近乎已经是坐实。
只是,母亲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暗卫首领如此,大可以,大可以弃车……就像,就像殿中刚才的羌亚禁军一样。
涟玉心底砰砰跳着,想不明白,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劝说母后才会不被人看出端倪。
但是母后仿佛还在做心底挣扎,是不想放弃……
涟玉不明白,但周遭的请命声此起彼伏,让人心慌,也让寒意直接从脚底升起。
母后总说遇事无需慌张,但这一刻,涟玉心底的慌乱无法言语。
她从未经历过朝中这种局面,却也忽然想明白,为什么之前母后一定要用莫须有的理由将刘老太尉困在京中。
只是,贺常玉是用了什么办法将人接来的?
母后一直忌惮陆衍,却一直没在这里看见陆衍踪迹?
但涟玉的思绪来不及发散更多,就重新被殿中铺天盖地的请命声再次拉回。
“娘娘,究竟有何顾虑!”
“娘娘难不成故意包庇暗卫不成?”
渐渐的,殿中的声音已经开始倒向和逆转向另一个局面。涟玉看向中宫,中宫藏在袖中的指尖死死掐紧。
终于,殿中为首的暗卫伸手,缓缓摘下脸上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