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随意走走,但是两人所走方向是谢珩主导的,分明就是回谢府的方向,意识到谢珩可能是要送她回谢府,可是出了皇城,汇集在两人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她不由得问:“不坐马车吗?”
谢珩应她:“看你。”
从皇城回谢府,要经过最繁华的东西两市,沈青是觉得无所谓,但她不想看谢珩走在路上处处被人指点的样子,便痛快道:“还是坐马车吧。”
“好。”
感受到她语气里的一点迫不及待,谢珩没有多说,擡手即招来马车。
坐进宽敞的马车,等马车在街道上微晃着前行一会,谢珩开口打破沉默:“怎么今日到这里来了?”
这是与宫门口问的话一模一样,但语气中再也不是先前的笑意难掩,而是很认真关切的询问。
至少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他知道她就是专门来找自己的。
可是她心情无端的低落,也是肉眼可见的。
因为和萧瑞碰了头。
他迅速得出结论:“你不喜欢我当兰台令?”
沈青猛然一惊:“你别乱瞎琢磨,我现在脑子里想事情而已。”
可能萧瑞和谢珩都没察觉到,因为兰台的设立,朝中局势的另一种变化,她现在不好说,但确实是需要一个人安安静静把思路重新捋清一下。
马车行经一处时,她忽然像是心中有灵犀一般,不自觉掀开车帘,外面檐角飞扬的高楼,果然就是南风楼。
不管京中局势如何变化,这儿总是彩旗招展,香风细细,像一位许久不见的老友,久违的亲切感。
诶,如果这辈子只需要在这温柔富贵乡中斗鸡走狗过一生,那该多惬意啊。
马车徐徐从南风楼前经过,楼上招展的彩旗映在她一双清眸里,别样璀璨。
谢珩端坐一方,指尖默不作声捏紧一方衣角。
等到了谢府门口,谢珩还要回衙署,便没有下车,沈青跳下马车,若无其事跟他告别:“那我回去了,安心办公吧。”
等转身跨进谢府大门的时候,她不由得暗自嗤笑一声,什么叫她回去了,这又不是她的家。
直到她彻底进了谢府大门再看不见身影,马车才徐徐调转,往回驶去。
回了谢府,沈青稍微平复下心情,开始重新琢磨现在的朝局。
她实在不擅长于此道,在琢磨这些事情的时候就很慢,午后在廊下发了一下午呆,晚膳的时候也在思索,夜里泡在浴盆里想了半天,沐浴后完全没注意到谢珩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径直翻身上了那张软榻。
谢道清的彻底被架空,意味着世家内部权力更叠的完成,更后起的一代暂时夺得主导权。
可是,从谢道清到谢珩、丞相到兰台之间的转换,也很难说不是一次换汤不换药,谢家与世家,依然存在。
也许谢珩精心选拔出来的这一代子弟,清正廉洁,体恤百姓,但谁也无法保证,旧的阴暗被驱逐,新的腐烂不会滋生。
只要世家门阀的模式一日不被打破,问题就永远不会得以真正的解决。
将来萧瑞要做的,一定会是要革除世家,让天下所有有识之士得到的机会都是一样的。
所以今日世家大族,有朝一日,还将继续被消解,所以未必不会有再跟谢珩争锋相对的一天。
萧瑞今日跟他说起谢珩晋兰台令,语气还算轻快,是因为他现在还有赖于谢珩,等他将来身份昭告于世,以谢珩这世家之尊来匡扶于他,更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至于消解世家,兔死狗烹,是用惨烈的方式还是温和的方式,从他今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里,沈青知道,他大概还没想要做太绝。
既然谢珩是断袖,就让她来牵制他,若干年后,谢珩这一脉绝嗣,谢家再次四分五裂。
这已经是一个君王最仁慈的态度。
这本来也的确是最好的方向,但其中最大的纰漏是,萧瑞不知她是女子,以及,她将来是一定要生一个孩子的。
……如果谢珩还能救回来的话。
将来她与萧瑞,必定会先君臣,后兄弟,天家无情。
她不敢拿谢珩去冒险。
至于谢珩,相识这么久来,她现在已经可以完全确定,他是一个真正的君子,他们是走在同一条路上。
她虽然不太确定,谢珩身任兰台令,位极人臣之后,要将他身后的世家带向何方,但她相信他,他亦怀有一颗天下大同之心,若将来世家真要被再度消解,他未必不会让路。
但他这边,最大的问题,是将来他对萧瑞的看法,毕竟现在的谢珩,也只是以为她和萧瑞在给晋王做事罢了。
虽然萧瑞的初心是要匡正天下,救百姓于水火,但是走到今日,她也绝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说他绝无贪恋觊觎权势之意。
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终有一天,萧瑞就是要坐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那将来某日,谢珩又会效忠于哪一位君王呢?
她也不能拿萧瑞去赌。
谢珩在朝局上急进的一步棋,让她忽然看到了一个新的两难局面,这个两难局面,是萧瑞和谢珩都各自不知道的。
在同样都以苍生为己任的这条路上,又何尝不会有新的分歧呢?
她现在还不适合向任何一人袒露她的女子身份,至少现在还不适合。
但是!谢珩已经快没救了,如果再以男子身份和他继续相处下去……
只怕真的要无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