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汀收剑回鞘。连溅在他身上的血都没来得及擦。
杀旧王不是他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他得去找凯撒,他跟凯撒之间还有一笔交易要完成。
……这内室安静得太过异常了。
路西汀侧耳倾听,听到一片大量涌过来的脚步声。
……他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不过没关系,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自投罗网,即是他此行的目的。
……不知道紫罗兰现在在干什么。是在吃饭,还是在批公文,亦或是在想他。
路西汀唯独不希望是最后一种,想他只会让他的小紫罗兰心痛。
还有她的冻疮。手上的冻疮好不容易用温水和药物消掉的,上面的疤痕也被磨平,希望冬天时不会复发。否则光是想想她还要一遍一遍遍历自己曾经被虐待过的伤痕,便令他感到心痛无比。
恍惚之间路西汀的身上迸射出血液。
不是一般伤口的血,是大量的血。
剑锋没入他体内,将他身体刺了对穿。路西汀听到用剑人那来到他身后的脚步和那出剑的剑声,他可以拿剑反击掉,但他知道反击不会有用。今天想杀他的人,无论如何都会杀成他。
先进来的守卫率先对他用出了剑刃。
在大量涌入的守卫中,金色的暴君不疾不徐走了进来。
一路上没有敢在这位陛下在场时轻易出声,他天生自带一种让别人自动噤声的威仪。直到现在,也没有人敢向他主动禀报现在的情况。
不过现在的情况已经一目了然了。凯撒进内室,随意地扫了眼地上的头颅。
“你所杀死的并非是我王兄,而是他用于冒充他自己的傀儡。”
威尔凡登公爵被钳制着,在伤口作用与其他侍卫的摁压之中微微伏低身躯。
他直到现在还是那么高傲。即使因失血而剧烈喘息着,神色也依旧无波无澜,仿佛是在跟凯撒聊日常罢了。
“……先前那个在屏风后说话的,也同样是他的傀儡?”
“没错。”金色的暴君点头。
真正的旧日君主,从来没有现身在任何人面前过。包括先前在议事厅中说话的那个,也同样如此。真正君主的容貌远比他任何傀儡要年轻许多,诅咒也许为他带来了影响,但那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即使是现在,他也没有病到要退位的必要。也许现在的一切都只是他乐于看到才会如此。
所有人都只是他的棋子,所有人都只是他的傀儡。没人不在他计算之中,整个帝国本身就是他的棋局。
但威尔凡登公爵是他的变数。所以即使是那位君主,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想除掉威尔凡登。
路西汀不在乎这个。他想要的已经达成了。
“威尔凡登领的领主意图行刺君主。从今日起即刻执行死刑。”
暴君如此定论。
路西汀低低地咳嗽着。短时间内严重流失血液已经使他视野模糊。
他擡擡手,“过来……我要跟你说句话。”
周围守卫无人敢出声。他们纷纷相望着,都知道他是对陛下说出的这句话。
凯撒走过去,威尔凡登公爵递上半枚公爵印。
这让凯撒也略感到些吃惊。庞加顿的公爵跟王室是平级关系,一地的公爵死去后,不会由王室来接管他的权力关系,而是由公爵领本属重新选拔出新的公爵。
而路西汀,如今竟然主动递上了公爵的权限。
“这是你们想要的东西……咳咳、”他因那致他濒死的伤势停顿了一瞬,过后又接着说道:“我要用这个,换取你对一个人的庇护。”
他知道凯撒一定会做到的。
他是言而有信的君主。
况且……
路西汀的视野逐渐趋入黑暗。
不知道小紫罗兰现在怎么样了。这是他离家以来,数不清第多少次想念她。
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已经吃饱,有没有好好休息。
虽然半枚公爵印给了王室,但他知道她一定会把它拿回来的。
因为她是那么聪明、有野心。她能做到的,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多。
她会活得好好的。她一定要活得好好的。
凯撒接过那半副公爵权限,从不轻易许诺人的口中落下一句话:
“成交。”
他向来不轻易给人承诺,可这仅有的两次许诺,竟然是因为同一个人。
“还有什么想说的么?”为了那位女士的尊严,他愿意给他一个面子。
“……”
路西汀本来是不想搭理他的,如果真的有什么要说,那只能是一桩埋藏在久远尘土之中的事。
“你母亲的事……我知道一些。”
“哦?”暴君来了兴致。
身旁旧王的臣属立刻想阻止他,却听他擡擡手吩咐道:
“押下去。”
·
路西汀死了。
这个消息被传回威尔凡登公爵宅邸时,维尔利汀正坐在窗边,望着外面马上要下雨的天。
“知道了。”得知这个消息后,她也只是淡淡挥了挥手。
属下震惊且敬佩于她的镇定。
要知道,夫人和公爵之间恩爱无比。
他想了想,还是补充了句:
“……没有尸首。王廷那边的人说,在公爵被处刑后,他的尸首便被焚化了。”
维尔利汀放在桌上的手当即紧了一紧。
随即,她也只是淡淡地说:
“……知道了。”
不都是已经知道的事情么。
她今天下午不工作,点着烛台,去到家里的厨房和一整排贴着墙的壁柜那里。
家里没开灯,正好佣人们都放假了,她也懒得去点灯。维尔利汀举着烛台,摸索一排排柜子。
那里面的碗碟都是洗好的,有很多都是她和路西汀一起洗,擦干净后再放到这些柜子里。
路西汀那个人有洁癖嘛。凡是贴身或入口的东西,交给别人来清洁总是不被他接受的。
家里灰沉沉的。外面风声大作。
灯光照亮了柜子的下半部分。看到柜子底下画的小萝卜和小老鼠,她不禁笑出声来。
那些都是她和路西汀拿铅笔画下的。为了逗家里的兔子和猫们,在壁橱上画上了它们的食物。
美其名曰:
“既然这里存放了我们的餐具,也要存放些它们的口粮嘛。”
等到那几个长大点,再在旁边写上“趴趴、露娜、莱蒂娅和凯茜茁壮成长”,这样就有了一家人的味道。
说起来趴趴,趴趴今天趴在它的小窝里不吃不喝,不知是不是因为感受到爸爸离去的缘故。
维尔利汀边摸边回忆着那些过去的东西,仿佛那样就能减少她的失去感。
其实失去路西汀不也没什么的嘛。大不了这公爵宅邸她以后一个人住。家里的梅兰、丽拉和法伦都还在,伊恩佐也在正常上班。就只是少了一个路西汀而已。
对……就只是少了一个路西汀而已……
维尔利汀来到拐角处,在那里的冰柜上方,发现了一张标签:
“忌吃冷食:如果一定要吃的话,请一定要放到锅中烹调后食用。”
旁边还画着一个大大的笑脸。两个眼角都画得很高。维尔利汀看到就笑了。
她翻过便签来,发现背面还有署名:
“爱你的
路西汀”
那张纸片忽然就掉了下去。
维尔利汀急忙俯身下去找,地上四处都找不到。放到地上的烛台架被她碰倒了,因为担心烛火会烧到那张纸,她匆匆忙熄灭了烛台,连拿起烛台架的手都是抖的。
可是烛火熄灭了,她就更看不清那张纸在哪了。
维尔利汀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轻轻念出了那个名字:“路西汀……”
没有人应答她。
“路西汀!”
“路西汀!”
她用尽了声音喊,家里空荡荡的,还是没有人应答她。
那个人去哪了呢?
“路西汀!”
她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