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心的李昼连忙把娘亲推走,自己来渡劫。
她不知道,雷神可没打算来上班。
尽管不知道婴儿·李昼与夺天宗究竟是什么关系,却也能感受到冥冥之中的联系。
到时候也不知道是李昼渡劫,还是祂雷神渡劫呢。
“同学们,这次的假期作业是要保护一枚鸡蛋。”
李昼咦了一声,手心忽然被塞进一枚打着编号的生鸡蛋。
她握着鸡蛋,隐约能感觉到蛋壳下生命的律动,一个脆弱的小生命微弱地呼吸着,心脏有节奏地跳动着。
而她只需要稍稍一用力,就能将它捏碎,看着蛋液流淌,生气也随之流逝。
李昼擡起头看向老师,老师穿着一身简朴的衣服,头发极短,头皮上长了一截青茬,看起来像个出家人,耐心温和地说:“薛静真同学有什么想法吗?”
机智的李昼说:“既然鸡蛋这么容易碎,煮熟就好啦。”
老师面色一变,脱口而出:“不要!”
“咦?”
老师喘了口气,勉强笑了笑:“煮熟了,鸡蛋就孵不出小鸡了,昼……静真想要这样吗?”
李昼:“虽然孵不出小鸡,但是变成了熟鸡蛋。”
老师的笑容更勉t强了。
李昼继续说:“熟鸡蛋好吃。”
“……”
李昼充满求知欲地问道:“老师,我说得哪里不对吗?”
“……没有哪里不对。”老师稳住心神,循循善诱地说,“只是,如果孵出小鸡,小鸡长成大鸡,就能继续生蛋,昼……静真就能有源源不断的鸡蛋吃。一只蛋,和很多很多蛋,静真要选哪一个呢?”
李昼思索了一会儿,无奈地说:“还是选很多很多蛋吧。”
她说着,再次低下头,端详起了手里的鸡蛋。
既然不能煮熟,那要怎么才能保护它呢?
婴儿·李昼内视丹田,感觉到空气中的灵气、天地间的精华,都在其中汇聚。
正统结丹之法,要以天为鼎,以地为炉,结阴阳气机。
此处的天,指的是人首,地则是人腹。
李昼便引导灵气,顺着筋脉,在头颅和腹部之间转动。
天外之天,无数天神所在,一道道古老目光凝视着无垠黑暗中的蓝色星球,尽管祂们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某种无形的紧迫感,依然如瘟疫般蔓延开。
蓝色星球表面,一层看不见的膜正在发生着前所未有的巨变。
这层膜保护了这颗星球很久,但在过去的数千年里,一直在减弱。
越来越多天外之神可以穿过这道防御,将力量渗透进星球上,吸引信徒,增强锚点,反哺自身,提升力量、权柄与位格。
然而此刻,在宇宙主宰的意志下,这层膜第一次开始了增强。
东方的太阳与西方的月亮光辉交映,纯白阴阳之气升腾而起,轻柔融入无形之膜,温养壮大它。
不是没有天神想要打断这可憎的变化,扰乱这温养的进程,可无垠宇宙的至高至远处,宇宙主宰的目光正在注视着这里,一刻也没有离开。
这目光仅仅只是无声注视着,就已经令众多天神战栗惊惶。
天尊以下,最傲慢的天神也只敢趁祂打盹时尝试着捞取些许权能,谁又敢在祂的注视下做任何违逆祂心意的事。
尽管此刻的祂,本体依然在静谧群星中沉睡着。
那星光环绕的王座上打盹的众神之神,亦不过是祂梦中投下的一道幻影。
而这注视宇宙的目光,又来自于幻影行走在尘世的一具化身。
失败的神佛已然为众神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即便是这样一具幻影的化身,也不是祂们可以冒犯的至尊。
或许,祂们中最强的天尊可以。
但现在,天尊也不知躲去哪里舔舐祂那新增的伤口了。
总是向凡人宣称着自己无所不能的众神,想到此处,越发瑟缩起来。
婴儿·李昼生怕自己走火入魔,眼睛都不敢眨地盯着灵气运转。
她没有想想,她其实压根没认真学过奇经八脉,也不知道什么叫“性似明镜”“回光寂照”,就照她这个随心所欲修炼法,要是会走火入魔,早就该入魔了。
历来只有人担心入魔的,哪有魔担心的道理。
教室里,李昼找来了一块海绵,比划了下,应该够把一颗蛋包起来。
既然鸡蛋易碎,给它上层保护壳不就好了。
李昼暗暗夸奖自己的聪慧,却没注意,一旁的老师看到她抓着蛋翻来覆去,研究怎么个包法,额头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当她手一抖,鸡蛋滚出海绵,又咕噜噜滚了好几圈才停在桌面边缘时,老师终于承受不住了,一把捞起说:“还是让我先帮你保管吧。”
“嗯。”
李昼欣然答应,她已经量好鸡蛋尺寸,知道该做多大的保护壳了。
“老师,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枚蛋呢?”李昼一边做手工,一边好奇地问道,“就算它摔碎了,我们可以再去超市里买一枚新的。”
老师听得嘴角直抽,脸上犯愁,提醒说:“作业要求是保护这一枚哦,摔碎了,作业就失败了。”
李昼劝她说:“不要这么死板嘛。”
老师盯着李昼侧脸看了一会儿,小声说:“可是老师我啊,就只有这一枚蛋,其他蛋再好,也不是我的。”
她说完,再看李昼反应。
李昼却已沉浸在做保护壳的任务里,没有听见她的话。
婴儿·李昼看到丹田里,隐约出现了一枚椭球形事物。
灵气如涓涓细流,不断涌入,天地精华飘飘渺渺,无声渗透。
椭球散发出煌煌辉光,旋转着,逐渐变得凝实。
眼看金丹就要顺利凝成,李昼四肢百骸都感受到一股畅快之意,忽然,金丹内部显现出一块块黑斑,传出了一股抗拒之力。
金丹大道,修的是人与天地合一,但现在,天地不答应了。
雷神不敢来降雷劫,天地便自己出手。
蓝色星球表面,正在汲取着阴阳之气修复、增强自身的无形之膜遭到了天地反噬。
一道道凛冽罡风撞向薄膜,宛如沧海怒涛,东西两道日月光辉都在这冲击之下时明时灭,虚空中的尖啸荡起回声,引得地面凡人纷纷驻足。
凡人听不见天外之声,却能感觉到耳膜刺痛,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正在为夺天宗击退了天尊而欢呼的人们,再次陷入了不安之中。
每个人都感受到,自己被上天厌恶了,存在便是一种错误。
“我等究竟犯了什么罪过,上天,请降下明示,为何要如此对人?”
“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假的,都是假的。”
“天欲亡我,如之奈何!”
尽管身体上尚未受到伤害,饱受折磨的人们精神上已经濒临崩溃。
包围皇宫的乱民自发散去,四周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面对有形的敌人,人们尚有登天一战的勇气。
可在这无形的、天地本身的排斥之下,人人都心如死灰。
皇帝下意识想要咨询缉妖司主,赤阳子无疑是这方面最权威的人士。
他所持有的《大周宝卷》,总是能及时、准确地预测到天下大势。
皇帝虽然时不时会和他开开玩笑,却从来没有忽视过他的意见。
放在赤阳子身边的探子很快回来了,从小训练的暗探本该遇到任何事都处变不惊,此刻却面色沉重,语气滞涩:“赤阳子……飞升了。”
皇帝擡眸,紧紧盯着探子的面孔,若是如传说中一般,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举霞飞升,他的脸色和语气不可能会是现在这样。
赤阳子身上,又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果不其然,探子一说起赤阳子飞升的画面,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仿佛背后有双眼睛在死死盯着他。
“……他的头颅一分为三,胸襟敞开,飞出了五脏……一个个佝偻着脊背、手握着长笛的仙使,从天而降,应该是来接引……他自己带了一支一模一样的长笛,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赤阳子握着长笛,与仙使们一起,对抗天尊……天尊被击退后,他也变成了脊背佝偻、手指细长的模样……再之后,他便与仙使们一起,飞向了天外……”
“大周宝卷自己卷起,飞回了缉妖司,没有人能再打开它。缉妖司里,赤阳子的名字已经消失了。”
皇帝一怔:“消失?”
探子艰难点头:“所有名册上,司主一栏都变成了空白。”
皇帝凝神沉思片刻,尽管那虚空中尖啸的回音同样在影响着她,令她的大脑中仿佛多了一个空洞,呼呼的罡风刮过空洞,留下无法愈合的创伤。
但她仍然很快就有了头绪,吩咐裴尚宫:“叫史馆修撰来。”
史馆修撰辛梦卿顶着一张苍白的面孔,赶到了紫宸殿中。
裴尚宫点起了安神香,为神色倦怠的皇帝揉着太阳xue,效用聊胜于无。
辛梦卿刚要行礼,就被皇帝叫起:“查缉妖司主赤阳子的生平。”
“是。”辛梦卿连忙取出对应的记录,然而当她翻到赤阳子那一页时,只看到了五页纸的空白。
辛梦卿反复翻了三遍册子,她出身史学世家,对本朝名人耳熟于心,赤阳子作为统领缉妖使的重要人物,她怎么可能会空着什么都不写?
皇帝看她表情,已知结果:“也消失了?”
辛梦卿擡头:“也?”
皇帝点了点头,吩咐她先退到一旁,指节叩了叩桌面,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赤阳子曾上过一封密折,说历史中许多人的存在被抹去了,当时他猜测是天神所为,现在看来,未必如此。”
辛梦卿忍着一阵阵头晕带来的呕吐感,目光看向了大殿的幽深处,在她的记忆里,那个地方挂着一张太.祖冲阵图,为了勉励后世子孙,不要太平日子过久了,就忘了先人在乱世中开创基业的艰辛。
现在,太.祖冲阵图隐没在t黑暗里,一道健壮身影,从帷幔后踱步而出。
辛梦卿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张越来越清晰的面孔,与皇帝眉眼有着三分相似,气质上多了些属于乱世的暴戾与阴郁。
大周太.祖,活了。
“啪嗒。”辛梦卿手里的书册掉落在地。
太.祖瞥了她一眼,转过脸,看向皇位上端坐不动的皇帝,笑了笑:“曾了不知道多少代的曾孙女,你太太太……太爷爷面前,也不见个礼?让外人看见,该笑话我们老高家没家教了啊。”
皇帝搭着扶手,眼底藏着忌惮,脸上却只有单纯的好奇:“听说您老人家为了活命,吃过人,此事是真是假?”
祖孙俩一个仰视却不减威严,一个俯视中隐含轻蔑,针锋相对地对视了片刻,便都笑开了。
“这狗脾气,看来真是我亲孙女。”
“厚颜无耻,不愧是太.祖爷爷。”
辛梦卿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无所适从地攥紧了笔。
作为史家,她应该把这亲眼所见的历史性会见记下来的,可死了八百年的太.祖又活了……这合理吗?
难不成他贿赂了阎王,一直没去转世投胎?
可这又图什么呢?
“说正事吧。”皇帝不客气地打量着太.祖,“您这一还阳,我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就消失了,此事和您有没有关系?这是您返回人间,夺回皇位的手段吗?”
这番直白的质问,让辛梦卿整个人都麻了,她想了想干脆坐下,执笔狂写起来。
皇帝敢让史官旁听此等秘辛,她又有什么不敢记的。
太.祖倒没有动怒,还忙不叠地解释说:“你以为我想回来?还不是我那老友,妄自尊大,招惹了那位至尊,老巢都让人掀了,我也没了去处。”
他笑嘻嘻地说:“皇宫这么大,曾孙女你养个老头,总还养得起吧。”
“别嬉皮笑脸的。”皇帝从他故意插科打诨的话里,听出了些许端倪,“你的老友是……”
“野鹤庵供奉的佛主,辟支佛。”太.祖交代得痛快。
奋笔疾书的辛梦卿一顿,接着又满头大汗地书写起来。
一个已经死了的太.祖,和五大正教的佛主是好友,这很合理。
在皇帝的催促下,太.祖把至尊杀入辟支净土,了尘成佛,替代了辟支佛的事,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皇帝沉吟片刻,对辛梦卿说:“查辟支佛、了尘生平。”
辛梦卿唱了声喏,连忙翻书,一阵哗啦啦的翻页声后,大殿里再次陷入了沉寂。
太.祖说:“怎么了?查不到吗?”
辛梦卿瞥了他一眼,不敢答话。
太.祖一怔。
皇帝沉声说:“太.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是。”
皇帝发了话,辛梦卿才抹了抹汗,躬身说:“辟支佛与了尘的生平记录,也都消失了。”
太.祖扯了扯嘴角,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又闭上了嘴。
皇帝倒是起身走下了御座,沉吟道:“果然……”
“你想到什么了?”太.祖意兴阑珊地说。
“赤阳子飞升去的地方,应当便是那位至尊身边……与祂有关的人与事,都会被抹去存在。”
太.祖想了想:“你先前说,赤阳子发现历史上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这说明很久以前,就已经有人与祂联系上了。”
皇帝回忆着夺天宗神医、剑侠、宗主、相师、狐仙的身影,她们会是其中之一吗?
夺天宗修士远超寻常修行者的修为,是不是来自于祂?
皇帝吩咐辛梦卿,再查一查这几位的资料。
她本已做好了依然是空白的准备,谁知,辛梦卿很快翻到了相关实录。
不管是薛静真开山门、立夺天宗,还是神医谈昭飞升成仙、保佑四方,都有明确记载。
皇帝捏了捏眉心,看向若有所思的太.祖,苦笑道:“您有什么头绪吗?”
皇帝有信心在这邪神当道的世界大权独揽,倚仗的是身为人君,拥有敕封神佛的权柄。
因此她虽无高深道行,却能驭使众多修行者,天下正教也都受她管辖,听她调遣。
可现在,她却没有这份信心了,她感觉到所有事都在超出掌控,她这个皇帝做事也好,不做事也罢,都不会影响这个世界分毫。
这个世界的中心不是皇帝,也不是任何人,而是那位至尊。
与祂有关的事物,飘忽不定,毫无规律可言。
天下兴亡,亦只在祂一念之间。
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人生百年不过是虚妄,凡人追求的、付出的、牺牲的、获得的……都不过是大梦一场!
见皇帝已有心灰意冷之色,太.祖混不吝的脸上第一次多了些正经之意,摇头说:“我在辟支净土待了八百年,每一天都在重复着吃人……辟支佛困在了那一天,即便成佛也没有解脱,在我死后就把我也带了过去……祂真是孤的好朋友啊。”
了尘师太所见到的场景,可不是辟支佛放出的幻象。
他确实一次次地在那个大殿里,吃下了救命恩人的肉。
皇帝怔了怔,不知道他为何忽然承认了此事。
太.祖负手望向天空,天空明朗干净,一尘不染。
“皇帝,”他没有再调侃曾曾……曾孙女,沉声说,“我们渺小,卑怯,无法掌控任何事,我们所拥有的,只有当下。”
看不到过去和未来,看不清迷雾中的真相,生如浮萍,永远只能随波逐流。
太.祖伸出手,摸了摸天的方向,还离得很远,摸了个空,他却笑起来:“这种前途未卜的感觉,还是这么让人着迷啊。”
站在他身后的皇帝顺着他视线望去,只看到一片碧蓝,她忽然反应过来,刚刚那强烈的晕眩感、被这方天地排斥的恶心感,都已经散去了。
令人绝望的危机再次化解,但这一次,她却连出手之人是谁都不知道。
她收拢起手掌,只抓住一团空气,喃喃自语道:“把握当下吗……”
太.祖回过头,恢复了笑嘻嘻的样子:“不想把握可以把皇位让给我,我帮你把握。”
一直没说话的裴尚宫立刻擡起头,对他怒目而视。
哪怕是大周太.祖,也不能对她的陛下说此等大不敬之语。
皇帝没好气地瞪了太.祖一眼,心中郁气到底一扫而空,不再纠结人生有无意义。
她转身回到御座,正要开始处理灾后抚恤百姓的事宜,忽然一愣。
夺天宗主拿走了天尊锻造的假岁剑,会不会是为了再造真正的诛神之剑?
不管夺天宗与至高神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等到真正的岁剑出世,众神都将隐退,人的时代就要来了。
顿时,皇帝眼中异彩连连,心中更加坚定了这个念头:既然为人,那就只争当下。
李府中,用灵气冲刷了半天,终于把黑斑刷没了的婴儿·李昼呈大字形往后躺倒,舒了一口气。
差点以为自己要结黑丹而不是金丹了,吓死她了。
教室里,李昼用海绵裹好鸡蛋,在老师的帮助下,把鸡蛋放进了针织钩的蛋兜里,挂在了胸口。
老师第一百次叮嘱道:“昼儿一定会保护好鸡蛋的,对不对?”
李昼点头说:“我等着孵小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