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幻梦(七)“阿祉,对我好些吧。”……
那一年下了很大的雪。
老人牵着男孩的手走在人潮汹涌的大街,用满是裂痕的粗糙双手,从包裹里将几颗新鲜的白菜小心翼翼的捧出来,在还算干净的街角蹲下等候客人光顾。
北风呼啸,纷纷扬扬的大雪像刀片一样从满是补丁的衣角吹进去,冻的他手指通红。
那个男孩不过六七岁的年纪,正是年轻懵懂,一双黑漆漆的瞳孔盯着一旁的糖画看了许久。
一个带着红色老虎帽,身穿红色夹袄的孩童大摇大摆的走过来,在他艳羡的目光里买走了一只青龙糖画。
裹着糖浆的糖画塞入孩童水润的嘴巴里,空气中爆裂的甜香钻入鼻尖,他在脑海里想象着那是什么味道,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孩童瞧见他的渴望,突然走到他面前笑起来:“你是不是很想吃?”
男孩瞧了糖画一眼,又看了看身旁满头白发的老人,摇了摇头。
他们连吃一顿饱饭都是问题,这样的甜对他来说,太过奢侈。
“但,你们很缺银子吧?”孩童摸出一把银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有了银子,能办成很多事。”
男孩年纪虽小,但也知道银子是什么,他和老人忍着寒风走到这里,不过就是为了几颗碎银。
有了银子,才有了活下去的资本。
但他也很清楚,银子是大家都喜欢的东西,别人不会平白无故施舍给他,所以才要拿相应的东西去交换。
“你想要我做什么?”他们并没有值钱的东西,或许有的只有一条命了。
但对于他们这样的穷人来说,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讽刺的是,这没有生命的银子,有时却比一个人的生命还要重要。
“很简单。”孩童邪邪笑着,“我一只很想要一直听话的狗,不如你就跪在这,乖乖学几声狗叫,我就给你银子,如何?”
男孩并不懂,同样是人,为什么有些人有了银子,便可以高高在上,肆意羞辱践踏别人的尊严,他们没有钱,为何就低人一等,为奴为犬,低贱度日?
可穷人不会有选择,对他来说,跪地没什么的。他闭了闭眼,慢慢俯下身,孩童的笑容越来越狰狞,一旁的老者却拦住男孩。
“男儿的膝,跪父母,跪天地,却唯独不能跪小人。”老人已是形容枯槁,油尽灯枯,浑浊的眼珠里却满是不屈。
孩童一听这话,冷嗤一声,绣着金边的鞋一脚狠狠踩在老人静心护着的白菜上。
“不跪?那你们就等着饿死好了。”
有些人站的太高,以至于看不到世上的其他人,是如何拖着重如千斤的躯体,踏过泥泞不堪又水深火热的漫漫长夜。
男孩一愣,连忙将他推开,原本嫩白新鲜的白菜已经被踩烂了,哪怕价钱再便宜,也不会有人买了。
原本,这几颗白菜可以换三个窝窝头,是两天的口粮。
就算卖不出去,也可以做很多好吃的菜肴……如今,什么也没有了。
他好饿。
“就几颗烂菜叶还脏了我的鞋,一个老乞丐一个小乞丐还想要尊严。”他招了招手,一旁几个同样衣衫褴褛的行人便像狗一样跪下,他将银子撒到地上,那几人何止犬吠,几乎像狗一样在地上摇头摆尾,丑态尽显。
“你们这样的人,还想得到想要的?”孩童稚嫩的脸上泛起一抹比这冬天还要凉的恶毒笑容,“痴心妄想。”
*
“为什么都在逼我?为什么要把我唯一的希望夺走?”风平浪静的岸边,烛乐急促地喘息着,眼角蓝色的幽光愈来愈深,如深不见底的烈海深处,灰暗得不见一丝光亮。
从那时就有人说他不配,不配得到甜不配得到温暖,连活着都不被允许。
连他活着都是错误啊……既然不爱他,那为什么要把他带来这个世界,遭受上位者永无止尽的羞辱?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们有多么丰富多彩的人生,想要什么都是轻而易举。女人也一样,那么多人喜欢你们……为什么非要跟我抢?”
他不喜欢这世上所有的东西,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只有她是唯一想留下的。
“我只有她了!凭什么不让她陪我!”
他这样低贱如尘泥的人不配拥有明月是吗?那就把她拽下来,落得和自己一样,是不是就能留住了?
他再也无法维持冷静,浑身的邪气再也压制不住,只想让眼前的人远离。
“给我滚!再也不准出现在阿祉身侧!”
“不准喜欢她!”
幽深的蓝光如同漩涡一般侵蚀着江遗的大脑,心中残存的抵抗情绪渐渐消失,不自觉的想要去服从他的命令。
“明白了……”江遗喃喃道,如同梦呓。
“真卑鄙啊……”原本消停几日的鲛人泪,此刻又传来几声浓浓的嘲讽。
“好不容易把反噬熬过去,又三番五次利用我的能力,你是一点也不害怕啊……还是说,你以为你已经强到能无视我的存在?”
像是有一只苍蝇,在他脑海里疯狂叫嚣,有千百万只利爪在他头上来回地戳,头痛到快要炸开一样。
“一次消除她的记忆,一次消抹别人对她的感情,一次错,步步错。无乐,你回不了头了,承认吧,你就是一个卑鄙的人……”
卑鄙的人,卑鄙的人。
回音在他脑海里不停地回荡,他反复念叨着,意识慢慢被扭曲,渐渐认同这句话。
苦笑一声,他不就是一个手段卑劣的人么?
“烛乐,你在这里发什么呆啊?”女孩清甜的声音破开了鲛人泪的围剿,他眼睛眨了眨,空洞的视线聚焦,终于看清面前的人。
沙滩上江遗已经离开了,他在这里不知道站了多久,天色早已经暗下来,少女的脸色也是模糊不清的。
冉云祉牵起他的手,皱着眉仔细端详,有些生气:“你这又是怎么弄的?”
好端端的,手上又是一道狰狞的血口,他就站在这里,丢了魂似的,像个傻子一样任血哗哗流着又结了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