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长生（三）“乖一点，我会给你奖励。……
“先生,您觉得这话本，写的可还行？”
冉云祉端坐在凳子上，看到面前老先生拈着胡须,分辨不出那是什么神色,她的心也跟着揪起来,有一种毕业时接受导师检查学业成果的紧张感。
虽然她大学修的是文学，以她多年看小说的经验,她自认为有几分底子在,但毕竟是第一次写这个时代的话本,她没有多少把握。
“姑娘，你这话本，并不主流。”书局的老先生摇头,沧桑的脸上，眼睛却无比锐利，一针见血地指出矛盾,“看客看的是故事,要的是离奇曲折，要的是缠绵悱恻，要的是小人物成长逆袭,绝非英雄末路的惋惜。姑娘所写,没有风花雪月，人物真实尚且不论,却隐隐讽刺揭露当下，若是被有心人加以解读……恕老夫直言，我们只想这书局能好好运作下去。”
他话语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冉云祉不死心地问了一句：“我可以改的隐晦一点，我也可以出银子……”
回应她的自然是冷冰冰的拒绝，恰在这时,一声讥讽传出来：“我们说了，这些东西不能让官府看见！”
从另一个客房赶出来的两鬓斑白的穷酸书生，捡起飞落在地上散落的纸张远去，老先生望着他的背影叹息一声，似在告诫她：“那个人也和你一样的想法，一生执笔，讽刺不倦，家门因此受到连累，你看他如今是什么样子呢？”
“姑娘，你还小，劝你一句，身为女子，待字闺中，不要去掺和外面的世界。”
她垂头丧气地将写成的话本塞回怀里，生平第一次，她这么努力地想完成一件事，却屡屡碰壁。
他们这个世界江湖虽然有女子和男儿一样有所作为，但桎梏依旧难以打破：女子不该掺和男子的事情，女子写的话本小打小闹。
她有些自怨自艾。仿佛无形中一个预示，无论她做的多好，那少年的痕迹终究会被抹去，再也无人记得。
烛乐一直跟在她身后，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进去和书局老板谈话，他便乖乖守在门外，虽然不知道结果如何，可是看到她眉目里的黯然也知道此事多有不易。
他很想告诉她，他不需要被那么多人记住，有她记得就足够了。
但以他现在的处境，他无法劝说她打消这份热忱。
他以何身份？她根本不知道那个少年是他，一个谎言诞生，就需要更多谎言去维系。
冉云祉忽略了身后的小尾巴，尽管那人走路悄无声息，但他那一身白衣混在人群里格外出挑，她轻轻叹一口气，一转身走进了被毁的宝清寺废墟之上。
这座妖寺被烛乐毁掉后，不知多少年后，又会再度复生成为一座妖寺。
同样是因人的愿望亦或私欲诞生的妖怪，有的妖怪选择使用妖力守护百姓，而有的妖怪选择成为为祸人间的可怕梦魇。
昔日烛乐被带回这里，囚禁起来，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都被臧若抹掉扭曲，被他施了噬心咒，又在这里目睹了这场大火将这座寺院烧毁，自此满心都是仇恨。
被臧若连累无辜死去的二十八条人命被束缚在这里，他们的魂魄可曾安息？
手中的千纸鹤尽数洒在香炉里，点燃，她双手合十，跪地默默为其祈福。愿它再度建立之时，不再是吞人的妖寺。
烛乐站在不远处的古松下，越接近宝清寺，那抹痛苦的感觉又浮现心头，他不敢上前，阳光在他面前有些晃眼，他伸手在额前挡了一下，微微眯起眼睛，望向不远处跪地祈福的女子，不让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冉云祉祈福完毕往回走，烛乐恍惚片刻重新跟上她，她已在跟商贩熟练地攀谈了。
她总能凭借自己的亲和力赢得别人的喜欢，不像他，靠的是外表的欺骗，本质还是不一样的。
不知说到了什么，她眉目间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仿佛刚才那失落的人不是她，有说有笑的模样，他好几天没有见过了。
有一种抓心挠肺的感觉硬生生撕扯着他，心头尽是苦涩，他紧紧地攥住自己的袖口，如同攥住了自己的那颗焦躁不安的心。
他好嫉妒。
那个商贩转过头，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收住，视线与他相对，烛乐微微一愣，迅速躲到了身旁的店招旁边，装作无事摆弄着摊位上的东西，余光又瞄向冉云祉所在的位置。
她面前的人好像是卖烤红薯的大伯，她那天说想吃烤红薯……阴差阳错，没有等到她，如今也不会等到那个答案了。
他太没用了，难得她有想要的东西，还得让她自己来买……
又过了一会，眼前的身影慢慢动起来，他才放下手中摆弄的东西，放轻脚步跟上她，面前的人突然开口了。
“烛乐，你能不能不要像做贼一样盯着我？”
首饰摊前，她抱着双臂还在往前走，头也不回。埋怨的声音却从前面传过来，他顿住脚步，愣在原地。
果然还在生他的气……他失落地想。
冷不防手里被塞了一个热乎乎的纸袋，他下意识接住，面前的女孩已经转过身往前面走了，脚步却放缓了，似乎在等他跟上来。
鼻尖是烤红薯的香甜的气息，在冬日的街头，像是炭火一般，将他周身围拢的雪一寸寸融化。
他疾步走上前，她已经在茶摊上落座，面前是刚刚在书局那里看到的穷酸老书生，老书生写话本之余，赖以生存的是这个茶摊。
但他并不执着于赚钱，在他们面前缓缓摊开纸页，研墨只等她的故事。
“一个故事可以换一碗豆浆，免收银子。”
冉云祉撑着下巴正思忖着怎么开口，远远瞧见烛乐试探地在她身侧坐下了，捧着烤红薯放凉了一点，小口小口慢慢吃着，头压得很低很低，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的视线微微扫过他的面容，他擡头的瞬间与她视线相对，又慌乱地低下头去。
“那……就随便讲一个好了。”冉云祉随意地将豆浆推到烛乐面前，便瞧见那少年眉目里晕染出大片不易忽视的喜色，像是对他莫大的恩赐一般，伸手护住，一副不肯撒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