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讲。”盈阙也有为难之处,她郑重其事地叮咛道,“若再遭反噬,你且离我远一点。”
她只怕他慌乱之中,又毫不顾忌地拿自己性命给她疗伤。
花玦哼哼冷笑两声,但不等他说话,盈阙便捂住了他的嘴,抢先说道:“我总是能挨过去的,陆吾有数。你若救我,我却没有第二个昆仑令来救你。”
花玦扬了扬眉:“唔唔。”放开。
盈阙手往上移,摸着他的耳垂说:“也未必会来。”
花玦冷哼一声:“未必不来。”
盈阙又揉了揉手里软乎乎的耳朵,花玦不大高兴地捉住她的手,佯怒:“这时候不许撒娇!”
“其实簌簌她问过我的,上回你好端端地转瞬间变得千疮百孔,毫无先兆,诸般疑团,我为何没有过问一句。”花玦低垂眼帘,“你还真当我痴了傻了死了吗?当你身处险境也能稳坐不乱呢?”
盈阙蹙眉问道:“既然心有不安,那为何不问?”
花玦空不出手,便拿额头轻轻撞了她一下出气,轻笑道:“因为你有秘密,不能告诉我,我藏私房钱,你也藏秘密,可不许恼我喽。”
“我……”
花玦打断了她,正色言道:“阿盈你要记得,你不是不能自主的偶人稚童,当有自己的坚守与抉择。秘密而已,不是错,自己想要保守,问心无愧,便毋需因任何人心意如何而道出,即使今日我问了,不想说,那就不说。”
我再想你好好的,可却也不得不明白,惟有自己所选,方是自己想要的好。
“不仅是这个,在这世上,不拘是谁,皆不值得你竭尽所有地付出一切给他,除了自己。”
盈阙摇了摇头,她不明白。
花玦指着窗外,那盆他精心养育的,色若纱下烛火的暖橘的花,说道:“比方说,我养那盆灯霄花,我可以花几夜守着,集子时露灌溉,晒日暮余晖,磨琥珀粉裹叶,每日还要点红烛照一个时辰的花瓣,这时候最烦,不能靠得近也不能离得远,不能不浇水,怕烧了,也不能多浇水,怕淹了,得不错眼地盯一个时辰。情愿耗费无数,只是因为那花是我所钟爱之花,而非是因为它是哪一盆花,是什么花。”
与它无关,只是自己愿意而已。
盈阙点了点头,迟疑地问道:“真的不问了么?”
“不问了。”花玦叹了口气,捂上她的眼,喃喃,“我是莫可奈何,计无所出了啊。阿盈你教我怎么办呢?”
说着,他凑上去,朝那桃花浅色啄了一口。
我将你带下昆仑山,便是想你能得一生自在,不为人、不为情所挟,安肯做那摆布你的人?不管是何结局,总归一路同行。
“我还有事要和你说,”盈阙扒下蒙住眼睛的手,目不转睛地望着花玦说道,“以后你若……”
她极浅淡地笑了一下:“若是见到一个不大像我的盈阙,她大概,更有生气,更有趣活泼,你要照顾好她,多陪陪她。”
“就像我从忘川之畔带回山河宫,送回昆仑的那个阿盈一样吗?”
“你晓得?”
“当然晓得。”花玦笑问,“这也是个不能告诉我的秘密吗?”
“是一个秘密。”盈阙蒙上花玦的眼睛,在他嘴上轻碰即分。
“都说了这种正经时候,不许撒娇!”花玦坐怀不乱,不受诱惑,“昆仑的秘法倒是古怪,不斗别人,专祸害自己吗?”
“你说不问的。”盈阙声音有些小。
“那再嘬一口!”
盈阙又戳了一口,花玦果然很有信誉地不再问了。
懒懒地伸个懒腰,虽然榻小,一个懒腰也伸得紧紧巴巴委委屈屈,但花玦也毫不嫌弃,不肯另择一床,也不让盈阙走。
见他安详地阖上了眼,仿佛便要打起瞌睡,酣然入梦。这却轮着盈阙躺不安稳了。
盈阙扯了扯他的衣衿,不醒,再摇了他几摇。
花玦终于慢悠悠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字:“讲。”
“你不疑不是我么?”
“想过,听到第一句话时想过。”花玦捧着盈阙的脸,一寸寸地细细描摹,“可是我认得你身上的雪籽味道,认得你的神魂气息,知道你呼吸的深浅长短,熟悉你心有不解时,眉头皱起之距,记得你去归兮台路上不经意会踩的砖,走路时会避开落叶……以前所有的事都记得,虽然我那时不知你为何性情变了,举止有异,但我知道就是你,我的阿盈我岂会不认得。”
“那你会照顾好她么?不怪她常使小性子,不怪她爱顽爱闹……”
“什么她,不就是你吗?傻阿盈,自己都乱了,那个秘法,若非必须,还是莫要深练。你安心,不论阿盈变成什么样子,再笨再闹,我都会照顾好你的。”
“嗯。”
今早撑一把蔽日的伞,却被一节旁逸斜出的粗枝桠刮损,盈阙收了伞,花簌落后一步,忽而“咦”了一声。
路过神祠的清泉,盈阙拉住花簌往里一照。
“姐姐,我的影子好像真的,比你颜色深些呢!”
影子落在水里,风吹粼波,轻影明灭,就像一幅画,初初拜师功力不足的垂髫稚子作的画,着墨都轻重难调,站着一样的地方,一样的日光垂下,映在同一片泉里的影,却是深浅不一,瞧着那样奇怪。
岂止是花簌,天光之下,所有的影子都浓于她,是她的假影子变淡了。
她没法子给她的假影子泼一台墨,给它淡去的颜色重新染深,因为她没法子追去西方之极,渡过蒙汜,把她的影子拎回来。
她的影子受了伤,伤不能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