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玄立刻感到伤口下的花蕊狂躁起来。
只在斯须间,若耶便在与异蕊的交锋中占得主动。
“爹爹……好痛……”阿玄从快咬碎的后槽牙里,挤出稀碎的气音。
若耶扫了眼地上被踩踏成泥,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骨生花,扬起下巴乜她:“玩火自焚,痛也忍着。”
阿玄的眼泪洇湿乱发:“娘不疼我,也不疼您……您只有我了……您不是说,别怕,您会永远庇护我么……”
“……也没让你喋喋不休!”
若耶很快便将蕊丝从阿玄颈骨上剥离。
但在蕊丝断裂的那一瞬间,成团的花蕊忽然爆裂开来,无数花粉种子钻入若耶掌心。
若耶当即反掌将阿玄推离飓风所及之地。
飓风中心骤然改变,波及之处更是远扩十倍不止。
刹那间,黑云卷碎,金蛇截断。
那股攫噬之力愈发可怖起来,处处是哀嚎。
若耶与阿玄不同,再多魔力也能化为己用,用不了多久,他便能掐灭在他体内作乱的种子。
但魔军溃散,仅在片刻之间。
衡滟擡眼便向花玦扫去。
阿玄少君是与他一起出现的,这等变故定是神族诡计手段。
花玦蹙眉侧首,不去看这万顷杀业。
只有寒声如秋雨,他道:“可我既非天地,也无兼爱之责,生为万物之一,我自有所偏。”
这样说,他便是承认了。
衡滟眼中,杀意毕现:“竖子偿命!”
她如同被激怒的野兽般,嘶吼一声,赤手折断天枢宝剑,黑色锁钩缠紧摇光剑柄,锁住他手捅向白奕,白奕飞身欲避,却早被衡滟料中去路。
白奕撞入陷阱,若非天枢回救及时,便要被钩镰刀削去半个头颅。
衡滟没有紧攻他们的破绽,而是返身甩出钩链,只欲索那花玦的命!
花玦将将举剑,却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力量掼到一旁,一片红影从他眼前飞过。
大红长卷落地,光华大绽。
红光四合,刀光杀意皆被挡在了外面。
盈阙伏在树边,被红光映得好似满身血色,濒临窒息般大喘着气。
在花玦的疗愈法术下,盈阙方缓过来,看着他,极浅淡地微笑:“这是陆吾赠我们的……”
绸缪卷,以情念为力,构筑一方无患之境。
花玦接过话道:“新婚贺礼吗?”
盈阙点了一头。
花玦眼里也被映满红光,二人相对,不似身在血海,竟像那日暮春红帐里,抵头私语。
可惜暮春倏然即逝,而今商秋成魇,已是血海将决。
花玦碰碰她的脸颊,有些烫,心痛她伤重至此,勉强支起一个笑容给她:“合该还礼。”
花玦舒出一口气,起身上前,借绸缪卷之佑,安然站在众军面前。
衣角从盈阙手里滑走,她不由虚握两下,却抓了空。
她看着花玦挺拔的背影,所有仇恨的目光都被挡下,她听到花玦的声音回荡在迷厄苦水上,越远越清晰。
“昆仑秉承五帝遗志,践行五帝未完成之事,何罪之有?
“而盈阙身为昆仑之神,承西王母陛下之责,泽被众生,你们有仇有恨,已任尔生死相决,前因已释,她拿自己的命换回你们的命,她有何辜?
“这世上本就没有魔,在你们眼里罪无可恕的魔族,是盘古大神应劫后,为救被混沌浊气侵染的下界,被浊气寄生的神而来。”
花玦指着损兵折将的魔族,继续说道:“他们都是神族之后,与我等同根而生,逢此百罹,怨愤难平。所以不是昆仑通魔,陆吾、盈阙无罪!而我有罪,罪在铸屠刀、戮同根!神族一样有罪,罪在蒙昧、诛同道……”
这一字一句,落在被愤怒淹没神智的神军耳中,犹如当头棒喝,震耳欲聋。
陆吾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忽然明白花玦的打算,急喝道:“花玦住口!”
可是在绸缪卷的保护下,离得最近的摇光也无法阻拦他。
花玦擡头迎视天帝震怒的目光,眼中湛然无畏,毫不避让:“而招致今日之祸的罪魁,就是历任天帝!
“错的是您,主宰万物众生的天帝陛下!”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回荡在所有人心头。
“妖言惑众。”天帝摇头道,威严的声音镇压住神族的惶惑不安。
此时魔君若耶已然拔除作祟的骨生花种,但魔军七零八落,大势已去。
阿玄飞至若耶身旁,示意他看向不远处摇摇欲坠的陆吾,压低声音道:“父君,杀了陆吾,我们今日便不算败。”
“昆仑已衰,杀他一个有何用?”
“不然,”阿玄解释道,“神族此时心神混乱,天帝尚能弹压,但等今日之言传遍三界,陆吾之死,必当算在天帝头上,天帝失道,必然失尽神心。陆吾死,神族乱,届时父君将混沌浊气引灌神族,不必与三界为敌,亦能解我族忧患,对不对?”
若耶垂头看她,这双怯生生却晶亮的眼,和小时候自知犯错时一样。
但她母亲最不愿她沾染的狡诈狠劣,也和那时深藏在她眼底的东西一般无二,也许更甚。
“吾儿有理,”若耶将战令旗交予阿玄,“勾游、后容由你调遣。”
那边扶桑树前,白奕在天帝的催逼下,却仍攻不破绸缪卷,且还要顾忌不能打破三清瓶,已是焦头烂额。
“昆仑盈阙,本君念你为情所挟,只要你即刻诛杀神族叛仙花玦,本君可恕你无知妄作,失察之责。”
天帝说完,却不得回应,又厉声叱喝一遍:“昆仑盈阙!陆吾之罪你也不要赦了么?”
众神这才想起追寻陆吾身影,却见他已被魔军团团围困,只有玄都少虞竭力相护,却孤力难支。
陆吾银发染血,长剑已折。
近旁亦有其他神族,却再无一个援手。
扶桑树下,一道身影走出红光掩映的无患境。
赫赫天旨终于有了回应,众神魔却听她道:“我与昆仑,不受天旨。”
天帝怫然作色。
而红光之后,花玦只记得刚刚耳边,盈阙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别怕,我会解你一切厄。”
之后,她便带着几将焚尽五内之火,踏出无患境,走向漫天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