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见。”玄女撑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睁开双眼,朝向血蛆被丢来的方向,又重复了一遍,“我看不见,所以世间生灵,对阿玄而言,都是一样的,血蛆与阿玄,也无不同。”
话落,静了片刻。
“原来是个瞎子。”
玄女听这魔头如是讽道,并不在意。
脚步声又响起,却是远离而去,玄女僵直的肩悄悄松了松,又抱住自己,小小一团,慢慢地缩回了角落里。
“带她上去,见见她一视同仁的子民。说话容易,不过是唇齿一碰而已,但看刀斧碎骨,恶虫食心时,骨还硬不硬,心还慈悲不慈悲。”魔头走出石牢后命道。
后容唯命是从,将玄女抓了出去。
万魔窟仍是终日晦暗,天地失主,对这里也无分毫影响。
阿玄独自站在大片灰烬之间,前后无伴。
这里不久前还是明媚鲜妍的花田,父君的一场大火焚尽了所有,又变回了往日死气沉沉,浑如黑海的样子。
如今这里惟一的鲜亮,便是她满身满头的霓裳彩珠。
“君上。”
后容回来复命,但只跪在灰烬之外,并未进来。
阿玄嗯了一声。
后容便继续说道:“神族玄女受过刑罚,什么也没说。”
阿玄问道:“她还活着?”
后容点头道:“动手的魔将知道轻重,不敢如寻常神族一般对待她,玄女只是伤重昏了过去。”
他审了其他神族,已查清玄女天生眼盲,由父兄教导,却生性怯弱,从未被天帝重用,不会知晓多少天族要事。
他亦知阿玄无非是为泄愤而已,根本也没指望问出什么。
确然,阿玄并未揪住这个多问,只命令道:“将她关回石牢,挑一个尚未被浊气侵染深重的魔女,关进去照顾她。”
“是,属下告退。”
“等等。”阿玄叫住后容。
“是。”后容仍旧跪下。
阿玄回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擡头,跪在那里,就像被砍去一半的树墩。
她歪着头问道:“你为何不过来,离我这么远?”
后容恭敬地跪着,没有一丝一毫可以挑剔:“回禀君上,没有君上的吩咐,属下不敢僭越。”
阿玄没脾气似地软和道:“怎么会觉得这是僭越,你这样小心,是畏惧我像对待凤守一般,对待你吗?”
后容擡起头,目光却依旧垂落,谨守下属本份,答道:“凤守得君上青眼相加,才有此福祉,属下不敢妄想能够比及凤守。”
阿玄听得笑了起来:“是呢,我好欢喜他!我还以为谁都不懂得我,后容,容卿,你往后,往往后,也都别怕我。”
“属下不会。”
阿玄想起来:“在西陵你曾立有誓言,愿为我而死,当真作数吗?”
“是。”
阿玄看着他这张已与在西陵时截然不同的面容,追问道:“如今我已将你封作魔族大将军,你都是大将军了,还愿为我而死吗?”
后容擡起双眼,献上誓言:“属下甘愿为君上,万死不辞。”
阿玄不解:“为何呢?”
后容回答道:“因为死得其所。”
在寸草不生的灰烬里,阿玄就那么站在那里,长身玉立,四面无风,曾经因为长不大而曳地的长发,如今静静地铺在身后,微一动,便在身后荡,发间彩珠熠熠生辉。
阿玄灿然而笑。
天宫迟迟没有新的消息传出,八荒惶惶,幸而有各方帝君主持大局,神族于神魔战局之上,才没有出现一发不可收拾的溃败。
可谁都知这不是法子,天族必须立刻站出新的统领,稳定军心。
盛琼连发三道信函上至天宫,却未得阿元回应,惟有娴誉回信,但也未说明天帝为何忽然应劫归墟,更糟的是,阿元潦草交代几句后,便抛下一群追着要他继任天帝的星君神尊,跑了,现已不在天宫。
这样的消息必定不能示众,盛琼气得几乎咬碎了后槽牙,叠起信,转身时已改笑颜,向等急了的诸将扯道:“诸位稍安勿躁,太孙元已安排好一切,神族无主的表象,只是惑敌之计,待本帅削了城外叫嚣的孽畜首级!再回来与诸位详谈……”
教盛琼殿下怒而斩落百数魔将的罪魁元凶,此时正在归兮台下。
归兮台上已无枯叶,祥云氤氲,鸾鸟栖于枝头,铃音清净如洗心尘,清彻远逝。
外面的风再不能吹到这里。
花玦站在层层石阶之上,静望阶下故友。
故友持剑,面目已不如故。
“交出魔子。”阿元说道。
花玦闭了闭眼,片刻后答:“世上已无魔子。”
阿元踩上第一级石阶,继续道:“交出花簌。”
花玦笑道:“不能。”
阿元踩上第二级石阶:“那我会杀光花皇族,为神族不留遗患。”
花玦摇头道:“那也不能。”
阿元不再继续说,但已踩上第三级石阶,第四第五级……越来越快。
“欸欸欸!”花玦脸上的笑僵了,捡起树下石子儿丢下去,“你小子怎么不讲规矩!”
阿元三步并两步,已来至花玦面前,一剑直刺向他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