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第59章可他却在粥里给她下毒。……
人在生死攸关之际,往往容易做出些疯狂之举。或是自欺欺人地麻痹自己,或是执拗地去填补那些未竟的欲念。毕竟到了这般境地,多数人早已存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
这段时日付家频频出事,于付钰书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他仕途上力有不逮,情场上又屡屡受挫。偏生性子执拗,如今这般紧要关头,更是想不出半分转圜之策。唯一能想到的,竟是在这最后时刻,了却自己那未偿的夙愿。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这般不管不顾地挟持了晚青妤。
想来这些日子,付钰书早已暗中筹谋。他花重金买通了城门守卫,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城。而后策马扬鞭,带着昏迷不醒的晚青妤向西疾驰。
身后受伤的方于虽血流不止,却仍紧追不舍。可出了城门,岔路渐多,他终究迷失了方向,不知该往何处去寻。
暮色四合时,付钰书带着晚青妤在一处偏僻客栈落脚。而方于在城外苦苦搜寻无果,只得折返京城求援。此时玉儿已回到晚家,将此事告知晚青桁。晚青桁闻言大惊失色,当即召集人马,又遣人去寻张攸年相助。
张攸年得知消息,立时调派大批官兵出城搜寻,同时下令封锁周边要道。他虽知付钰书行事偏激,却未料到他竟疯狂至此,胆敢挟持晚青妤。近来付家败落,对付钰书打击甚大。他心性本就不够坚韧,如今更是濒临崩溃。人在绝境之中,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一夜,张攸年心急如焚,带着人马四处搜寻,几乎踏遍了城外每一寸土地。月色凄清,照着他焦灼的面容,却始终寻不到半点踪迹。
晚青妤幽幽转醒时,发觉自己置身于一间昏暗的厢房内。屋内陈设简陋,似是寻常客栈的布置。她只觉头痛欲裂,蹙着眉撑起身子,却见一袭黑衣的付钰书正静坐桌前,烛火映照下,那张曾经温润如玉的面容如今憔悴不堪。
晚青妤随即翻身下榻,趿着绣鞋就要往门外逃。还未触及门扉,手腕便被一股蛮力扣住。付钰书的手指冰凉如铁,钳得她生疼。
“放开!”晚青妤挣扎着,声音发颤,“你可知挟持良家女子是何等罪过?”
付钰书苍白的唇边泛起一丝冷笑,眼底甚是幽暗:“罪过?如今我还在乎什么罪过?”
他忽然用力一拽,将她扯到跟前,声音陡然软了下来:“青妤,跟我走吧,我有要事相告,你听了定会随我离去。”
晚青妤奋力挣扎,却被他一把按在凳子上。烛光摇曳间,她看清了他眼中的癫狂与绝望。
“从今往后,你哪儿也不许去。”他俯身逼近,气息灼热,“明日我们便渡海远行,去一个谁也寻不到的地方。便是死也要死在一处。”
晚青妤从前只道付钰书固执,未料他竟疯魔至此。此刻的他双目赤红,眼中血丝密布,显是多日未眠,整个人都透着股支离破碎的癫狂。
她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道:“付钰书,你这样做毫无意义。我不喜欢你,你强求又有何用?即便逃到天涯海角,除了做个亡命之徒,你还能得到什么?带着我颠沛流离,岂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你的感受?”付钰书苦涩一笑,“那我的呢?青妤,是你先抛弃了我,是你让我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我们明明有过情意,为何你现在要移情别恋?我不甘心,便是你现在不爱我也无妨,我定要带你走,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他依旧说着疯狂的话,说着说着,眼中泪水几欲夺眶而出。
晚青妤见他这般疯态,生怕他做出更疯狂的举动,只得强压惊慌,放缓声音道:“你先别急,我们好好说话。事到如今,我也该与你把话说开。”
付钰书见她态度软化,紧绷的身子稍稍放松,将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语气也缓和了一些:“青妤,我要告诉你的是你的身世。不知萧秋折可曾与你提过,你很可能是皇贵妃的女儿,与当今小皇子是亲姐弟,更是萧秋折的堂妹。你身上那块玉佩,正是皇贵妃生前所留,与小皇子身上的那块一模一样。”
“青妤,你和萧秋折不能做夫妻。”
同族血亲关系,怎么可以做夫妻呢?历朝历代,都没有先例。
晚青妤听闻这话,恍然明白,萧秋折当初听闻的传言,或许是从付钰书这里得来的。
她皱着眉道:“你说的这事我知晓,但如今尚无确凿证据证明我就是皇贵妃的女儿,更无法断定我与萧秋折有血亲之嫌。何况,这事与你我之间有何干系?你不要说这些。”
付钰书见她不信,继续道:“此事虽未定论,但我已在宫中打探清楚。一位老宫人说,当年确有个接生婆偷走了小公主,转卖给人贩子,后又经宣州流转,最终被一个婆子丢弃在村庄,这才被你父母捡到。这条线我已查得明明白白,绝非虚言。所以,你和萧秋折确有血亲,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即便你再爱他,你们也绝无可能在一起。”
他竟然查清楚了?
而他所言竟与母亲告诉她的往事分毫不差。若真如此,那个从宫中流落的孩子,很可能就是她。
一时间,她脑袋一懵,愣了好一会,最后仍不可置信地道:“付钰书,别说了,我不会相信的。”
这绝对不是真的。
“青妤。”付钰书攥住她的手腕,“我知道这事对你太过残忍。可你想过没有?一旦你被皇家认亲,你的身世便会昭告天下。到那时,你与萧秋折的婚事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你们不仅不能在一起,皇上还会为你另择夫婿,你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幸好我们自幼相识,总归有情分在。只要你随我走,我定会待你如珠如宝。如今付家虽败,但我父母已为我安排了退路。只要我们离开这里,就再没人能找到我们。这样对你、对我,都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
烛火摇曳间,付钰书的面容半明半暗,眼中尽是偏执的疯狂与柔情。
晚青妤望着眼前这个近乎疯魔的男子,心中百转千回。究竟要爱一个人多深,才能生出这般执念?
她轻叹一声,眸中泛起几分怜悯:“付钰书,你说的或许有几分道理。可我绝不会逃避,更不可能随你远走。即便你强行带我离开,我也只会终日以泪洗面,思念我的家人。这样的我,对你而言又有何意义?”
烛光在她眼中跳动,映出一片澄澈:“既然你已有脱身之法,不如就此离去。隐姓埋名,做个正直善良之人。这世间大好河山,你游历两年难道还未看懂吗?何必非要执着于一段无果的情缘?这世间万物都在变化,固守执念的人,永远得不到真正的快乐。趁现在还有机会,放下这一切,重新开始吧。”
“你若真对我有一分情意,就该明白,强求来的,终究不会幸福。”
一个固执的人怎么那么难点醒呢?
付钰书痛苦地搓了把脸,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地道:“青妤,你为何这般狠心?就半点不顾及我的感受么?”
他仍执迷不悟,到此刻还在指责她。
晚青妤现在只想离开这里,可他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开,再听闻他这样的话语,她再也按捺不住,从凳子上站起身,一双杏眸通红,声音发颤地道:“那你们付家对我父亲、对我兄长做的那些事呢?我如今见着你,没一刀捅死你,没为父兄报仇雪恨,已是仁至义尽。付钰书,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父亲派人杀我父兄时,你可曾阻拦?可曾愧疚?即便不是你亲手所为,你身为付家子嗣,难道不该赎罪吗?”
“如今你们付家祸国殃民,自食恶果。你明知如此,为何还要拖我下水?我失去父亲,失去兄长,二哥重伤残疾,夫君远赴边关生死未卜……”
她的眼睛湿润了,也哽咽起来:“付钰书,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不是你们争来抢去的物件。你若真如所言那般爱我,会这般逼迫我吗?会在明知付家犯下何等罪孽后,还执意与我在一起吗?”
“付钰书,你该记得,我是在怎样的家中长大的。我父亲为人清正廉明,儿时你来寻我,他总要考你诗文,还总夸你将来必成大器。我母亲待你如亲子,每每留你用膳,亲手为你烹制佳肴。”
她擡手擦了擦滑落的眼泪:“那时的日子多好啊,我们全家其乐融融,待你从不见外。可自从两年前开始,我们家接连出事,桩桩件件都与你们付家脱不了干系。若不是你们。”
“若不是你们付家步步相逼,我现在本该承欢父母膝下,自由自在地择婿成婚,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几乎家破人亡。”
“付钰书,你醒醒吧。你们付家已经毁了我的家,难道你还要亲手毁了我吗?”
谁能想到,十几年的情谊,到头来竟抵不过他的一己执念。
晚青妤话音落下许久,纤弱的肩膀仍在微微颤抖。她方才那番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只盼着付钰书能明白,这一切不过是命运弄人,错只错在他太过执迷。
夜风穿堂而过,吹动烛火摇曳。晚青妤的话像一把钝刀,一字一句剜在付钰书心上。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往事,那些温暖明亮的旧时光,此刻全都涌上心头,让他无处可逃。
不知何时,他已经落了眼泪。他死死攥着她的手不肯松开,擡起那张憔悴不堪的脸,声音哽咽道:“青妤,你都忘了吗?我们有很多很多美好啊!你四岁那年,你一声声唤我‘钰书哥哥’,央我上树给你摘枣子,让我替你研墨写字。天热时,我跑遍街东头给你买冰饮。天寒时,我冒雪去长白给你买暖炉。”
他的泪水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七岁那年你染了重病,浑身滚烫不退。我守在你床前整整三日,眼睛都不敢合一下。你迷迷糊糊拉着我的手说‘钰书哥哥不要走’,我便再困再累也不敢离开半步,直到你退了烧,我才敢去吃口饭。”
“十岁那年,你外祖父去世,全家人都去了乔家大院。你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说想送外祖父最后一程。那天下着大雨,我从晚府一路把你背到乔家,牵着你站在灵柩前,看你哭得肝肠寸断。”
说到此处,他凄然一笑:“十二岁那年,就是那一年,你遇见了萧秋折。你整日闷闷不乐,我变着法子哄你开心,连课业都顾不上了,逃课也要去看你。为此被父亲打得我下不来床。可我那时竟不知,你心里已经装下了别人。”
多么可笑。
他泪眼朦胧地望着她:“那时候,你还会甜甜地唤我‘钰书哥哥’,会牵着我的手去看花赏雪,会对着我笑得那样开心。”
“还有……”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已是泣不成声,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再擡起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仿佛一个行将就木之人,“还有,在你及笄之时,在你行成人礼那日,你开心的对我说‘钰书哥哥我终于成年了,可以做很多以前不可以做的事情了’。你说完,跑到屋里拿了一把扇子出来,你说‘钰书哥哥,这是我及笄后送你的第一份礼物,你一定要收好’。青妤,你那时对我……”
“别说了。“晚青妤打断他,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尖都泛了白,“你说的这些我都记得,全都记得。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确实有过美好的回忆,但这不代表我们就该永远绑在一起。”
“付钰书。”她深吸一口气,擦了把眼泪,“爱一个人是要看着对方幸福的,而不是一味地强求。我知道嫁给萧秋折伤了你的心,可是感情这种事,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我……我连自己的心都控制不了,你让我怎么与你在一起?”
“没关系的,青妤,没关系的。”他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不在乎你心里还有没有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爱上了别人。我只想与你在一起,天天看着你。我也有血有肉,我也不甘心啊,我们十几年的情分,就这么……就这么……”
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继续道:“你可知道失去一个人有多痛?我离京那两年,日日如行尸走肉。不敢回京,怕看见你,只能用各种琐事麻痹自己。常常一个人走很远的路,一个人用膳,一个人睡觉。可越是独处,就越是想你。”
他捂住疼痛难忍的胸口,继续道:“多少次我想冲去山间小院寻你,又怕给你惹来非议。只能默默等着,等三年期满,等你与萧秋折和离……”
“是,我承认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我对你的情意,天地可鉴。这种失去的感觉,简直比剜心剔骨还要痛。青妤,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回头?”
这就是命吗?
泪水怎么擦也擦不净。
晚青妤望着眼前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却为情所困至此。看着他悲痛欲绝的模样,看着他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地上,她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她想挣脱他,他却紧抓着她不放。她往后退,他又紧追。
她几乎崩溃地哽咽着问:“付钰书,到底要怎么样啊?你的父亲杀了我父亲和兄长,即便我什么都不顾随你离开,我的后半生要怎么过呢?”
要怎么过?
她有些支撑不住了,声音越来越颤抖:“让我日日面对杀父仇人之子,同吃同住,这对我来说,比死还难受,你于心何忍啊?”
“人都是自私的,都想活得舒坦些。可你不能只顾着自己的感情,就全然不顾我的感受。我做不到,即便没有萧秋折,即便我还喜欢你,我也绝做不到与杀父之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