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而言之,倘若她没有看错,那么圣塔中并没有这么一个比底部还要更大的、在建筑设计上并不协调的一层存在。
……那她现在到底是在哪里?
由于她是被德卡斯特从底部的甬道带到这个地方来的,姜芜自然而然认为这里是圣塔的一部分,属于它的其中一层。由于在现实中,姜芜也并没有真正见过圣塔的每一层,所以她对于自己看见了一个新场所并不感到怀疑。然而现在她顿悟过来了,这个巨树空间应当并不属于圣塔。
那它到底在哪里?从窗边看下去,为什么能够看懂那些卫护着圣塔的建筑,如同她正在从圣塔往下看一样?这种情形实在是太过诡异,她并不身处在应在的位置,却能够看到错位的景色。如同一个人在距离翡冷翠千里之外的圣彼得港,一打开窗户,却看到了翡冷翠的景色。
在位置的转移之中,德卡斯特始终没有真正让她亲自走过那些道路。这也从现实层面让她失去了确定巨树空间的具体位置的机会。在位置的转移中,路程并不是连贯的,而是跳跃的、穿梭的。
姜芜想:他是在隐藏这件事么?这巨树空间如同一个在另一个维度的世界,客观存在,却无法被观测。
她重新回到了巨树下,正闭着眼睛的德卡斯特的脚下。躺在地上,头枕在树根上,看着那满脸忍耐的少年,姜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白日里的治疗想来消耗了德卡斯特太多的精力。即使身体上转移所带来的创伤可以被治愈,但付出的魔力、所感受到的痛苦确是实实在在的。他的眉宇间本就染上了倦色,如今又被巨树的树藤深深刺入血肉里,即使姜芜不知道他的工作具体的运行原理,却仍然能够从他纸一般脆弱的面色中得知他遭受的雪上加霜的劳累。
她也没有什么其他事可做了,便用那“意识成真”的能力,把她府上卧室里毛绒绒、睡起来很舒服的被子变了出来。把自己裹成一团之后,闭上了眼睛。
她白日里并没有实际意义上地做什么事,但在思考问题与出神之间,仍然迷迷糊糊地陷入了困倦的、半梦半醒的状态。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姜芜听见了“咚”的一声,什么东西磕在树木上的、略微清脆的声音,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有什么砸在了她的身上,险些把她砸得吐出一口血来。
姜芜惊得睁开了眼睛。她愣住了,德卡斯特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少年闭着眼睛,贴近了才发现他比姜芜想象中的要更加清瘦、伶仃。他的头发散落着,侧着脑袋——姜芜疑心刚才听到的那一声是他的脑袋磕到树木的声响。即使在昏迷之中,德卡斯特却仍然皱着眉毛,脸色纸白,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姜芜猜测他是太逞强了,孩子的身躯支撑不住过度的消耗,才晕了过去,从树干中掉了出来。
她小心地挪动着身子,将他从自己身上搬下来。然而当德卡斯特完全地被平放在地上,姜芜准备把盖着自己的那层被子裹在他身上的时候,她看见了德卡斯特从长袍
还是没有完全长开的孩子,骨骼柔软,血肉薄薄一层,贴在骨骼上。只是……姜芜反复看了几遍确认,事实无可辩驳,那只露出来的小腿,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质地。
姜芜小心地抚摸了一下。微凉的、正常的人类皮肤的触感。然而它的确是透明的,在巨树果实的荧光下能够隐约看见小腿下的地面。整个肢体呈现出一种浅淡的、不易察觉的色泽,如同被谁用橡皮擦去了一般,甚至有了些脆弱的美感。
姜芜瞬间想到了白天那个幽灵般的女孩。她比德卡斯特的症状要严重许多,是整个人都是透明的、色泽也更加浅淡。但无可否认,他们所具备的,绝对是同一种病症。
德卡斯特拒绝为那个女孩治疗。他声称自己“做不到”。看来当这种病状出现在他自己身上的时候,他同样“做不到”。他脊背上那些被树藤刺穿的伤口已然自体愈合,看不出有任何伤痕。而这截透明的小腿却始终存在着,是盘踞在圣子身上的、一个不可驱散的幽灵。
……这样想来,他说的那些抨击女神的话语,也并非是完全在为那女孩辩护,有物伤其类,怜悯自己的要素吧?
正当姜芜小心地将他裹好时,昏迷中的男孩从喉咙里发出明显的、抽气的声音。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意识不清地发出细碎的声响,醒来了。
他迷迷糊糊、意识不清地睁开眼睛,便看见了正跪在他身边的姜芜。两相对视之下,德卡斯特面色煞白,他说:“你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