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的、姜芜几乎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的屠杀之后,最终那长长的队列已经空无一人。四处都是尸体,情景本应该是可怖的,但她身边的儿童却只是兀自拉了拉她的衣角,如同等了许久才到自己的队伍尾端等待分发糖果的孩子。他笑着,声音稚嫩,对姜芜说道:“到我了。请杀死我吧。”
姜芜看着他。她已经明白了,德卡斯特的意识之海中正是装载了这悠久岁月以来所有曾经存在过的、后来被取代的德卡斯特们的意志。而在她面前的,最为年幼的这孩子,便是最近才成为德卡斯特的那位,他甚至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经历过真实的“躯体死亡”,便作为总和的德卡斯特成为恶魔的路上的牺牲品,来此获得死亡。
姜芜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他那银白的长发搭在肩头,又配上他稚嫩的脸,使得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年幼的雪鸮,柔软笨拙的小鸟。姜芜问:“你想要怎样死去呢?”
儿童眨了眨眼睛,看着她,说道:“我不知道。我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见证过无数的死法,有心仪的目标……其实我还没有真正出生呢。”
他还没有来得及成为真正的人类,还没有来得及成年,便成为了现在的样子。他一无所知,是一个婴儿般的存在,世界是他的襁褓。
他回头扫视了一眼周围那些无数的尸体。他们的死法各异,但都表现得足够幸福。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也无法通过比较得出无数死法中哪一种才是最令人安宁的那一种。于是他茫然地看着姜芜,说道:“您认为我应该怎样死去,才算最好呢?”
姜芜垂眸看着他小小的身影,回答道:“你应该是一个还未从母亲的身体中出生便被母亲以手段抹除的胚胎。这就是你最好的死法,你应该以这样的方式获得解脱。”
儿童擡头看着她,无措地说:“可是我没有母亲。姐姐,我是一个不以自然方式诞生的孩子。”
姜芜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儿童的脖颈非常柔软,骨头还没有完全长开,显得非常伶仃、惹人怜爱。从这样的肢体方式中,儿童顿悟了自己前往死亡之路的方法,他脸上并无惊慌或期待,只是看着姜芜,以又密又软的眼睫垂下的金色圆眼睛看着她。他说:“如果可以的话,姐姐,希望我可以被重新诞生,成为不是‘德卡斯特’的新的个体。”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以我自己的名字、我自己的身份真正地活到成年。我想长大。”
轻轻的一响,就像随手折下嫩茎上的花朵。儿童的头颅以一个不自然的方式垂到一边去,他闭上眼睛,面带笑容……死去了,不会比折下一朵花更加困难。姜芜静静地托着这孩子的头颅。
即使她已经杀死了数以千计的、所有她目之所及能看到的德卡斯特,然而这个意识所构造出来的世界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垮塌。相反,在所有的意识消逝之后,地上的尸体,他们的头颅后都有一根细细的线被拉出来,就像傀儡师手下的人偶身上的牵线那样,一路往上,直到孤高的天际。
姜芜将手中孩子的身躯轻轻地放在地上,让他躺在那里。她最后一眼看了一片尸体的可怖惊悚场景,便整个人腾空而起,控制着自己的身躯,像是一朵云一般地飘飘悠悠地往上。
直到穿过天幕,来到引线的尽头。
在这片空间的终点,没有天空也没有云朵,一切本身就是意识空间拟造出来的虚假产物,它们并不是真正的现实,而是现实的赝品。无数牵线的终点,悬浮着一个仰躺着的、姜芜非常熟悉的男人。引线彼此汇聚,轧成小小的一束,涌入男人的后脑。
他是德卡斯特的“总和”,真正的群体意识。或者说,地面上那些茫然不知所措的德卡斯特,只不过是他意识的流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