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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我亦怜此夜(1 / 2)

第26章第26章我亦怜此夜

“我待崔府君最是心诚不过了!月前岂不正是我猎得了野猪,供奉于他,故他才显降,恩惠于村人么!你们当中有多少得了他的好处,反伙同外人来欺侮我!”

却原来是赵阿大被人挤兑不过,拿崔府君出来压人。

泰半伏牛村的人都来瞧热闹,有看他不起,暗自踩一脚的,这时候便都忌惮住了。

宗契听得内里有文章,手略略一松。赵阿大得了松缓,泥鳅似的在他手下一滑,连滚带爬远了几步,仍躲在人后,吵闹不休,反将了他们一军:

“我方才自府君庙而归,见府君像头颅掉落、金身破损,可不就是这两人弄的!”他拍打身上污雪,指向宗契,“他二人对府君不敬,必遭报应!连带咱们村也要受殃!”

他这时候不说自家亏心,反倒隐隐得意起来。

“你倒是说说,这崔府君果真显降过么?”宗契冷笑。

妇孺孤老,有胆小的,糊回去了几个,大多俱还在,人声一杂,竟也喧喧闹闹,反倒显得赵阿大的逞夸声小了,失了气势。

应怜从中辨出几样事来。

其一,崔府君是两月前显降的。只因赵阿大将新猎的一颗野猪心捧在供案,第二日,竟于自家门口,拾得了一贯钱;

其二,村人听后,络绎上贡不绝,有那等供品入眼的,崔府君各都夜中赏赉银钱,不拘多少;

其三,崔府君时常向人索要女色。只天明时,若供案上压了字纸,上书某某家女娘名姓,无论嫁了或待字,总要拘来侍奉;凡不应承,或阳奉阴违、尾随窥视者,该户必有殃灾,不是家中禽畜惨死,便是屋舍起火;

但此类种种,俱是神龙见尾不见首。若说真有谁闻得或见得一鳞半爪,恐怕当属一回夜半,某个前来侍奉的女娘,闻听府君神人竟开了口:“侍奉本君,当属幸事。再要哭时,便取尔性命!”

如此说来,那章杏娘夜半入庙,不敢高声哭泣,便是这个缘故了。

只是这一条条,在应怜听来,无一不是装神弄鬼。

宗契也不信。一则他自小长在神佛之地,却从未见过一个神佛显圣;二则他便是信,信的也是他自家的如来佛,和崔府君本不是一条道儿的。

只是单他们二人不信,余人都信服得很。崔府君恩威并施,也不算太过暴虐,兼涉了自家闺女的名声,故竟无人愿意报官。

杨氏便深信不疑,匆匆地到前院来听了一耳朵,吓得面色发白,埋怨道:“你们来便来,怎的还摧倒府君金身?岂不要给我家带来祸殃!”

群情慢慢被点着,如干草堆里入了一把火。眼见着赵阿大诓人的那一串钱再无人提起,反倒都来责怪应怜与宗契二人不敬神佛。杨氏便要撕破脸面,赶他们出门。

宗契也恼怒起来,“何曾有什么崔府君显圣!我们瞧得清清楚楚,那泥胎是空心的,人只管进去说话,便都是府君敕旨了!”

赵阿大却驳道:“空心是不假,人却又怎么进那泥胎里!你如此诬蔑神灵,神灵定不饶你!”

闹了一阵,便拉拉扯扯要与他到府君庙一看究竟,争个对错。

外头还洒着微末的小雪,竟也到了人众里便化成水,斗不过他这一群人的气性。

应怜听了个七八成,起先不曾开口,这时却走出屋来,径入人群,到得宗契身旁。

飘雪落在她浓密的鸦青鬓髻上,一霎儿价如皎珠点点,又没了踪影。分明一般步态、一样身段,她行行止止,浅笑端庄,便明澈天然,使人恍有迎春之感。

粗鲁吵闹的气势便登时停了一停。她趁着当口,轻声细语,仿若不闻那等扭斗,“崔府君有灵,我们素来是晓得的。昨夜不慎撞损他金身,是我们的不是,凡间钱财与我二人无碍,拿出一二分与尔等修葺便是。我与法师得罪府君,自会当面呈罪。尔等莫要再聒噪,若惹了法师不忿,待表奏府君时,参上一本,可就非止平常祸殃了。”

这又与她素日说话不同。宗契微微愣神,听来又更掺了三分淡、三分傲,连拿眼瞧人,也擡了三分颌,瞬时就有了官样的漫不经心。

宗契听得直想笑,道她胆子不大,揣度人的本事却不错,居然连带自己也吹捧成了什么“法师”。

法师就法师吧。

她搭桥,他也就顺势过了,道:“释门与道门虽不同,却都同住一层天;我虽是释门弟子,却时常参见崔府君的,通个关系、走个门路不是什么难事。”

众人面面相觑,有信的,有不信的,更多半信半疑的。

赵阿大自然不信,起头闹道:“嘴上说说,谁不会?你们识得崔府君,我还识得阎罗王呢!”

宗契却笑,“这个好办,那咱们就来验一验,是你有神通,还是我有神通。”

他特特瞧了一眼应怜,见她绷着脸,那眸子里却映出了点惊异来,便向她微微挑眉。

赵阿大显然底气不足,但认定宗契也是个强撑门面的,没脸没皮地先发制人,“你若真有神通,便把我这条腿医好,纵是我向你磕一百零八个头呢,我也认得!”

“那不行,”宗契几分哂笑,瞧他便似居高临下,“你德行太差,断腿是命里带的,太上老君都医不得。莫说一百零八个头,你磕一千零八十个也没用。”

说罢,环望四周,瞧见对门家院里有樽粗陶瓮,一抱的尺寸,虽旧,却还稳固,便指着道:“就它吧。我一指而去,叫它破,它立时便破,绝不拖延半分。”

“这是何神通?”有人便问。

宗契答得十分顺溜,“皆因万物有神宰,这陶翁自也有瓮神,然品阶在我之下,故我一道无字敕,它不敢不从。”

瞥眼却见应怜想笑不敢笑的模样,忍得万分辛苦。

他便让人散开,各自分出十来步的距离,自个儿在中央,隔了两道半人多高的木篱笆和土墙,堪堪丈余,便开始念敕咒。

一忽儿有人打了个寒颤,小声道:“我怎么觉得发冷,你们冷不冷?”

一阵风来,夹着雪子,两三个附和,“冷,真冷!”

“莫不是那瓮神已至,这才教人打颤?”又有人猜测。

众人便三两聚头议论,又都不敢高声。一会儿宗契停了敕咒,便指那瓮教人看,“瓮神已降,就在那。”

各人伸长了脖子去看,眯了眼儿去看,手打帘棚去看,有那实心眼的便急,“我怎么什么也见不着?”

“见着了、见着了!”有几人便喊,“正是呢!是瓮神!”

一时见着的高人一等,未见的懊恼不叠。又有叫喊的、跪祷的,还有小儿被吓得哇哇大哭的。只宗契老神再在,两只手笼进袖筒里,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儿。

杨氏肚里发慌,到得应怜身边,不敢平站,在她肩后半步,挨近了细声问:“法师究竟是何方神圣?这样年轻,又这样神异,我先前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望乞恕罪呀!”

应怜倒很是大度,继续涨他声势,“法师是五台山高僧,曾得十八罗汉真传的降龙伏虎之术;又与四天王、四菩萨共谛听卢舍那佛讲法;归来途经补怛洛迦山,为风浪所阻,只因南海观音菩萨留他论法,共历一十八载。不想归来下界,已是人间改朝换代,神灵易主,一应神通又不得施展,便只能耍些小计。你瞧他年轻,实则他已不知春秋几何,只曾记赴卢舍那佛会时,正见一紫气之人,斩白蛇而起。”

“乖乖,那不是汉家故事么!”杨氏咋舌。

应怜但笑不语。

那头却见宗契不再笼袖,忽喝一声敕令,“破——”

二指一去,迅疾如电,在众人耳目之下,一道遽风破空,瞬时只见那瓮哐啷一声,不晃而碎,化作一滩碎瓦。

众人惊异雀跃,来回奔瞧,只一妇人大哭,“我家的瓮!”

应怜又得拉住那妇人赔钱,再瞧宗契,被人围簇着,法师长法师短地恭维,恨不得要把他捧到天上去。更有那想要求财、求运、求子、求福的,哗啦啦又跪倒一片,闹将了半天才散。

宗契耍过一通,忽想起一件,“赵阿大呢?”

那跛子不知何时,早已溜出人群。便有人快腿去他家找寻,一会儿来报,说不在家,想是没脸,怕遭法师惩戒,自躲起来了。

经此一事,宗契坐定“法师”的名头,大有人拉扯着往家请。那杨氏也万不敢再撵出他们,又赶了村人各自回家,把二人好好地供请回家中,一径到厨后找杏娘,教她再煮了米下锅。

杏娘好不容易捞起了米,按他娘吩咐,将昨儿个剩的黍子热得了,正要捧去,又被杨氏说粗笨,哪能如此招待贵客,万不得已又把正晾着的米入锅,折腾了好两回。

应怜与宗契二人被推坐堂上正位,杏娘家祖母反倒要去烧茶与他们吃,糊得应怜将她按坐下,自己捧了茶来,拿粗瓷碗给宗契倒了半碗,又小碗斟在自己这头。

野茶无味,得她斟来,宗契却觉颇有余香。

“你与他家大娘子讲了什么?”他忆起方才进进出出,杨氏瞧他时那股子敬畏,便道,“我怎么觉着,她瞧我不似瞧个活人?”

应怜抿嘴微笑,“无甚,不过说你已一千岁了。”

他刚喝得一口茶,冷不防差点又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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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人信奉鬼神,却也忌讳鬼神。说来可笑,那崔府君庙,在府君显圣以前,一直是个破庙,冷落了不知多久。门窗残旧,蛛织网、蚁成行,老鼠啮柱日夜忙,不然府君金身那颗脑袋是怎么掉的,不过年深日久,慢慢支棱不起来罢了。

故应怜二人去时,见的那番齐整模样,只是村人近日修葺了而已。

应怜存了点心思,得空到得僻静处,本待要与宗契解释,而不过三言两语,宗契却先明了了她的意思。

“你是因着章娘子,想起了度尘。”他初因章杏娘深夜拜神,闹了出笑话,如今深知其谬,道,“你担心她是第二个度尘,遭了侮辱,又为家人不容,这才赖定不走?”

两人起先在后院说话,只是院墙低矮,总见外头窥视的人头一耸一耸;不得已又出了门,走在路上,后头又有人跟,见了宗契便来求福禄。宗契被磨得没了脾气,只得与她一径走,沿河进了一带林子,这才甩脱村人,说会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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