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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还在推进,沈氏商号的粮草也仍然流水般运往前线。
这一日,沈乘月进了店门,见兰濯正痴痴望着不远处的沈瑕和一位熟悉的大婶:“怎么看得这么入神?”
“李婶子家里炖了鸡汤,给二小姐送了一碗,说是她身子太弱,让她补补,”兰濯恍神,“我还是觉得魔幻。”
“魔幻什么?你和李婶子对骂没骂过人家?”
“你怎么知道?”兰濯回想,“当时你没在啊,难道属下连这种小事都要汇报?”
“咳,其实我也没骂赢,”沈乘月摸了摸鼻尖,“我还是和杜成玉两个人一起对阵她的。”
“两人败阵,加倍丢脸。”
“容我解释,杜成玉在这种事上发挥的作用,顶多被计为半个人,”沈乘月看着李婶子,“但我打赌沈瑕能骂赢她。”
“我觉得她们压根互骂不起来。”
“也许咱们可以从中挑拨。”沈乘月玩笑道。
“这么阴暗?”
“你才阴暗。”
“咱们两个骂都骂不赢的就别内讧了吧。”
“也是,沈瑕才阴暗,”沈乘月立刻把矛头指向妹妹,“咱们两个都是不错的人。”
兰濯被她逗得笑了起来。
沈乘月看着沈瑕微笑着接过鸡汤的模样:“其实也没什么魔幻的,当年在京城,咱们家这位沈二小姐不也是人人称颂?习惯就好。”
“说起京城,如今可不同了,”兰濯有些担心她们,“你们要回去,二小姐她能承受得住吗?”
“别担心她,若她和人起了矛盾,我会更担心对方,”沈乘月拍了拍她的肩,“不过在回京之前,我们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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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重新踏足草原之上时,冬日刚刚过去,举目可见枯草之中一点雏绿。
“我新近开发的游览路线,夷狄战败之旅,”沈乘月展开双臂,“不过你大概是我唯一的客人了。”
“收钱吗?”身无分文的沈瑕问。
“这点小钱,我就不与你计较了。”沈乘月大度道。
两人纵马,走过夷狄已经告破的城池,为安全计,沈乘月仍然雇佣了些高手护卫在侧。
“满满的回忆,”熟悉此地的沈瑕给姐姐介绍着周遭风景,“那座楼上,我推过一个人下来。”
高手们听了这别开生面的介绍纷纷陷入沉默,沈乘月给妹妹找补:“在这里发生过的事也算历史嘛,而历史自然也是景观的一环。”
一行人向夷狄腹地前行,很快经过了布满焦土的城池。楚军一路推进,还没空出什么闲工夫来打扫,所以地上还有三三两两的焦尸,河沟里也被尸体堵塞,河水不流。此时刚刚初春,草原上还颇有些寒意,没有散发出太过浓烈的恶臭。
沈瑕渐渐敛了笑容:“姐姐,其实这烧城的主意是我献给老可汗的。”
“略有耳闻。”
“你怎么没问过我?”
“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
“如果我不出这个主意,”沈瑕垂眸,“当时五王子就要献计,在所有粮食井水里下毒了。他要毒死打进城来的楚军,为此毒死当地百姓也并不在乎。在他看来,百姓被毒死,假使楚军要以尸首为食的话,也会间接中毒,是好事一桩。”
“他确实够疯的。”
一行人又走过几座城池,渐渐里面有了百姓生活的痕迹,夷狄人在楚军看守下仍然生活在城中,他们活了下来,只是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自己今后会沦为楚人的奴隶,就像他们曾经对待被劫掠来的楚人那般。
“这里也很熟悉,”沈瑕一指前面的府邸,“当初被掳来的大楚三品命官就被关在这里,我也是这里将其淹死的。”
“果然是你干的。”沈乘月并不意外。
“你也清楚他做过什么。”
“当然。”
“这样真好,”沈瑕忽然笑了笑,“有个人能分享我的杀人往事。”
沈乘月笑着摇摇头:“这种事真的需要分享吗?”
“说真的,你真是我最完美的分享对象,”沈瑕表情真诚,“你既不是迂夫子,不会从道德层面上高高在上地批判我,也不是像五王子那样的疯子,动辄要拉着我去杀上更多人。”
“可我今日偏要当一回迂夫子了,”沈乘月正色道,“我们需要约法三章,从你重新踏上大楚土地那一刻起,除非性命受到威胁,你不可动手杀人,不可滥用私刑。”
“我懂,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一行人又奔驰过大半夷狄国土,才终于看到了战场。
她们骑着马,立在远处的草坡之上,遥望着大战正在发生。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夷狄现在的可汗是谁。”
“不重要了。”
“也是,无贵无贱,同为枯骨。”
旷野之上,兵马如潮,杀声震天,楚军的旗帜始终高扬,成为黑压压的战场上最鲜明的一道亮色。
夷狄已无回天之力,两人目睹了一场山河倾覆。
“为什么带我来看这个?”沈瑕问。
“我猜你会想亲眼见证一切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