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贸易司若当真有事要忙,本官自然不反对,”李郎中皱眉看她,“不过我得说明白,户部众司忙不过来时,从别处借调人手也是常事。你初来乍到,不知其中内情,倒好像我们欺负了你一般。”
“忙不过来吗?单说这间屋子,我进门时,三行二列的小吏在悠闲泡茶,四行三列的在看闲书,顺便一提,你看的那本《糟糠之妻不下堂》行文过半时忽然换掉了女主角,并不是很好的阅读体验。还有,五行二列的在玩九连环,六行四列的把双腿翘在桌子上放空自我,”沈乘月示意张山上前,在小吏的小声抗议中从他的文书下摸出了一只九连环,沈乘月接过,三下五除二把那小吏鼓捣了半日的九连环解开,抛在了李郎中脚下,“怎么就只逮着我贸易司的人压榨?”
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王伍桌上的文书厚度,比其他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郎中有些下不来台,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己的下属们,又一指翻倒在地的桌子:“找人就好生找人,我不理解你这是在做什么!”
本就为数不多的礼貌很快被对方的质问耗尽,沈乘月不答反问:“我也不理解,为何本官找我的直系下属竟要受到诸多阻碍?”
“我不明白你为何不能采用正常人的寻人方式!堂堂五品官反而做出这等市井行径!”李郎中疾言厉色。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不展示武力,你们就不通情理,天生欠揍吗?”
“牙尖嘴利!”
“老奸巨猾。”
“沈郎中莫忘了,你在和行商司的郎中说话!”行商司平日常和众商人打交道,虽说有巡检司在,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敲诈商户,但暗里也没少中饱私囊,算是户部油水最多的一个司,手指缝里露出一点就够其他司眼馋,平日里横行惯了。
沈乘月却不吃这一套:“李郎中也莫忘了,咱们是平级。”
“小心本官参你一本!”
“就你会写折子?就你会告状?”沈乘月嗤之以鼻。
李郎中颤着手指她:“你你你!你敢对本官不敬,对行商司不敬?”
“原来这里是行商司?”沈乘月反唇相讥,“强行扣人当牛做马,我险些以为自己进的不是朝堂,而是土匪窝里的聚义堂呢!”
“漂亮!”张山已经莫名地跟着激动起来了。
王伍也惊叹地看着她,眼神越来越亮。
“你、你给本官等着!”
“好啊,李大人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我,”沈乘月示意张山王伍跟上,“现在嘛,好狗不挡路,李大人请吧。”
浪迹天涯几年后,沈乘月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骂人只能憋出一句“混蛋”的天真姑娘了。
李大人站在原地不肯挪步子,沈乘月也不绕开,径直经过,擦着他半边肩膀,把他撞地一个趔趄,连连后退了几步,靠属下及时搀扶才稳住身形。
沈乘月昂首阔步,带着两名下属扬长而去,留下一室安静。众人呆若木鸡,愣愣地望着李郎中,一边震惊,一边还颇替他觉得丢人,你说你以势压人压不住也就算了,体力还不如人家,还没什么自知之明硬要挡路,这下被人撞开了吧?
“看什么看?赶紧干活!”李郎中惯于拿大,何时被人这般抢白过?察觉到众人的视线,他怒吼了一声,踏着愤怒的步子拂袖而去,“好一个海外贸易司,我定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好好教教户部的规矩!”
“多谢沈大人!”另一边,王伍正在向沈乘月道谢,他刚刚被这阵仗吓住了,走到半路才回过神来。
沈乘月从他的神色里读出了几分激动:“看来你也不愿意,那为何还答应去帮忙,他们付你钱吗?”
“分文没有,”王伍苦笑摇头,“小的也是无奈之举,我上有老下有小,不能丢了户部的位子。咱们这海外贸易司朝不保夕,说不准哪天就散了,我想着,我若帮得上忙,说不准将来他们能调我去行商司。”
“那你为何这么简单就跟我出来了?”
“我在行商司帮忙六年了,”王伍自嘲地摇了摇头,“其实早就开始觉得他们就是单纯利用我而已,何况刚刚见了大人您为了小的对峙李郎中,我一时热血上涌,就跟着出来了。”
“……”
“只是,沈大人您为了小的得罪了李郎中,”王伍有些担忧,“他可不是好相与的。”
沈乘月摸了摸怀里的坐牢三件套:“他还能送我入狱不成?”
“那倒不至于,”王伍想了想,“小的曾听说,李郎中的惯用手段就是拉拢其他司一同排挤他的敌人,或者在尚书面前有意无意地抹黑对手。”
“别人被排挤,顶多是难受些罢了,”张山激动了一路,这会儿终于冷静下来开始思考,“但咱们这贸易司,很有可能被挤着挤着就散了啊。”
“放心吧,贸易司没那么容易散,退一步说,就算被革职了我也养得起你们,”沈乘月保证,“假使有一日害你们被革职,以后就跟着我,薪俸比之从前翻倍。”
“真的?”张山瞬间又打起了精神,“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顺势把其他几个司也砸了以便被革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