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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傍晚的夜里闪出两盏灯火,昏昏沉沉的李晖在下人的搀扶下踉踉跄跄走在王府后巷子里。

他虽然常与人宴饮,但他酒量并不算多好,今日宴上有宗室一位长者,他难免多喝了几杯,人便不大清醒。

醉酒人醉到瘫软最好照看,反倒是这种醉倒理智不在的人最难料理,下人们只好小心搀扶着。

只听李晖嘴里叨咕起来,“那房家……老四,宗家的二郎,还有可恶的贺……三郎、程六郎!”

他醉眼朦胧的一扭头,“他们不识好歹!”

李晖踉跄一步,险些栽倒,又被小厮扶住。

小厮忙道:“对对对,他们可恶,王爷您这边些,莫靠着外墙。”

李晖拍拍胸脯,“本王说……话了,那是给他们……面子!如今朝……堂,谁比……本王面子最大?”

“你说是不是啊看……不上本王!将……来还不是要下跪。”

小厮一脑门汗的不停附和着,只盼着王爷能消停些。

两个小厮在身侧扶着,前方还有两人打着灯笼。

本想坐马车回府,但马车在路上坏了,走石子路是不成问题,到了后巷这边的泥土路便有些带不动车轮。

四个小厮都下车推车竟也推不动,加上安王喝醉了,都怕推不起来再惊着主子,只能下车扶着走。

好在王府后巷子也是王府自留地,住的都是王府的管家等有体面的下人。

十一月一到,京城的天儿变得昼短夜长,此时天色昏下来,瞧不清前方境况。

安王又是迷迷糊糊的开始闹腾,嘴里不知道念叨什么东西,小厮只好架着他小步走。

“王爷,要不小的背您吧,可好?”

另外一人帮忙把李晖扶上去,小厮憋红脸用力背着李晖,醉酒人最沉,背着可费劲的很。

脚下踩着土路,平整稳当,只是人太沉。

眼前蓦然一点红光浮现,小厮眯着眼睛去瞧,红光迅速靠近,砰!

四个小厮轰然栽倒,李晖也骨碌碌从小厮的背上滚下来,泛红的脸庞紧贴着土。

他胖乎乎的屁股被人踩了一脚,蚊子一样哼哼道:“谁……谁啊?”

一道冷淡声音传来,“鬼。”

半夜里安王还没回来,安王妃睡不着了,心里疑心这人出去不定宿在那个小妖精哪里,便吩咐下人去后门守着,明早瞧瞧王爷是怎么回来的。

可巧的是,这人偷懒,借着守后门的功夫回了后巷子自己家睡了一会儿。

他天亮前一出门就瞧见王府后门堆了一个小土堆。

他诧异的揉揉眼睛,打着灯笼近前一看,“娘呀!王爷!”

安王府霎时间乱成一团。

第二日的裴泽渊若无其事的进宫给舅舅请安。

李燧一见到外甥还是很高兴的,他连忙招手要外甥陪自己吃一顿早饭,又仔细吩咐宫人呈上几样肉做的饼子。

他道:“今个儿不准走那么快,你陪舅舅聊聊,京都大营的事是重要,可你年纪这般小也不能总日耗在军营啊。”

裴泽渊点点头,随即坐下陪皇帝舅舅吃饭。

他从小习武,加上总有个打倒裴尚玄的目标在,愣是咬牙吃住了习武的苦头。

习武之人饭量都大,他又是长身体的年纪,一顿饭恨不得啃一头牛下去。

李燧一边用膳,一边笑呵呵的瞧着外甥。

他自己没有子女,唯独妹妹生了外甥,即使姓裴,那血总是李家人的。

他能亲近的只有这一个小辈,待其他人脾气都很好,更别提是唯一的外甥了。

裴泽渊姿态不粗鲁,但吃的速度极快,李燧一碗粥没下去呢,这小子已经吃了半桌子。

李燧一惊,“你的饭量怎么这么大了。”

裴泽渊喝了口甜汤把糕点顺下去,他蹙眉,汤有些太甜了。

他擡头看看舅舅道:“一盘子只摆三四个糕,吃两口就没了,是舅舅你吃的太少了。”

李燧无奈一笑,扭头又吩咐道:“还不快上些别的东西,可别把小将军饿着。”

宫人们连忙又呈上各色不同的早膳,甚至还现做了几道,酒酿丸子甜汤、鸡丝面、羊肉火烧、咸味的茶糕。

李燧不知不觉竟也跟着吃了不少,到宫人们收拾的时候才惊觉腹部竟有些微微发撑。

平心而论,裴泽渊不是一个能让人体会到天伦之乐的孩子,他没那么活泼可爱,脸长的太过凌厉冷淡,早早褪去了那些稚嫩。

但李燧很喜欢这孩子,他有一点好,特别真,爱恨都那么分明。

李燧刚要开口温声询问他就被惊的站起来。

裴泽渊砰的一声跪下,他低下头道:“舅舅,我做了一件错事,您要罚现在就罚吧。”

李燧惊的瞪大眼睛,连忙去扶,“这是做什么,你能做什么错事啊,快起来快起来!”

他试探问道:“你爹……没……”

“不是裴尚玄。”裴泽渊否道。

李燧立马缓过呼吸来,他安慰的拍拍自己胸口,喃喃道:“还好还好……”

裴泽渊对他亲爹裴尚玄干的那些鬼气森森的事他是一清二楚,甚至聪明人都能猜到理国公府之前闹鬼的事恐怕和这位世子爷脱不了干系。

但念及裴尚玄干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李燧还是选择装聋作哑。

从前裴尚玄做那些离谱事受苦的只是宁安公主,他这个当哥哥的要插手,宁安公主又哭哭啼啼的推拒。

人人都说家务事最难管,李燧是想插手也插不上。

但他们夫妻俩闹也就算了,差点害了小孩一条命,这李燧可就接受不了了。

所以裴泽渊干的那些公布出去必然会得到朝臣弹劾的事都是这位皇帝默默扫尾,有阁老旁敲侧击的提起,他也干脆装傻从来不接话。

可报复归报复,要是裴泽渊真弑父还是超过了李燧的接受程度,朝臣也必然容不得此人继续留在朝堂上。

到时候就算是李燧想要保住外甥的小命也只能是安排假死脱身了。

李燧呼出一口气,他问道:“那你跪下请罪是为了……?”

裴泽低下头,他紧紧抿唇,半晌才开口:“我把安王打了。”

“安王没事,不是你爹就……安王???”李燧被吓的像是一只炸毛鸡,他瞬间前进一步,“安王招你惹你了?”

裴泽渊还是低着头,他委屈道:“他喝多酒言语无忌,说那些混账话我不敢学给舅舅听,我替您难受。”

他擡头看着皇帝舅舅,“舅舅,要不您再纳几个美人吧。”

安王说的混账话……泽渊建议他纳美人,几乎是一瞬间李燧就反应过来。

他无子,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宗室,神色复杂中带着浓厚的遗憾。

作为一个皇帝,李燧或许不太合格,弹压不了朝臣,仰仗的只不过是先帝留下余威。

但皇帝绝对是很好的一个人,他膝下无子但从来没想过那些歪门邪道。

也不会心理扭曲故意去针对宗室里的侄子们,最大的感受就是愧对先皇。

他叹口气,俯身扶起裴泽渊,道:“不怪你,你是好孩子。”

李燧看着面前的外甥,身上一半的血来源自他同父同母的妹妹,血脉相连啊……

很多人都想着在宗室中挑好人选,朝臣们一个接着一个的站队,或许只有这孩子才会真的为他没有子嗣而难过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世间之事难以十全十美,他一生顺遂,是父皇唯一的儿子,平平稳稳的成了皇帝。

没有遇见奸佞的权臣,人总不能如此事事顺利,于是便老天便给他安排了缺陷。

他伸手拍拍裴泽渊的肩膀,平心静气的问道:“安王伤的如何?”

裴泽渊抿唇,有些不敢直视舅舅,他道:“只是些皮肉伤,没有大碍,他应该不知道是我。”

李燧哑然失笑,这小子如今干坏事竟然还知道隐藏自己了,这何尝不是一种进步呢?

“好,下次可不能如此冲动了,你都是当将军的人了,怎能还和他们置气。”

“至于安王府那边,没发现便不提了,若是查到了,朕这里替你说,你不必担心。”

裴泽渊点点头。

安王府的确没查到什么,李晖有自己的怀疑对象,“绝对是李映!”

庆王李映!

老安王也有自己的怀疑对象,眯起眼睛沉沉道:“是不是那个被萧临藏起来的孩子?”

他的最大怀疑对象是萧长沣,但他的人在暗处细细观察却感觉这位庶长子不像是皇子。

与陛下没什么相似的地方,只是出身实在可疑。

但老安王多思,他总认为萧临不会把皇子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一个生母来历不明的孩子,还在萧家,太明显了!

在贺云昭不知道的地方,裴泽渊委屈巴巴的替她出了一口气。

在裴泽渊和皇帝不知道的地方,有三方已经打成了一锅粥……

……

王羲之曾在《笔势论》中写道,若欲字好,当有天赋,以中指有茧者为上,食指有茧者次之,未有此茧者,强学亦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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