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天气渐冷,当贺云昭晨起发现笔洗中清水与碗壁连接处结了一层冰裂纹时她才恍然发觉时间的流逝。
再过两日便是她的生辰,不仅是她的也是萧长沣的生辰。
她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换做原本的剧情合该是一种天造地设的缘分。
如今也不错……贺云昭心道,萧长沣送她青云直上,这也是难得的情谊。
她似乎此刻才突然懂了那些小说中的微妙感觉。
虐文中女主死后男主突然醒悟,虽然他拥有了权力和财富,但他永远失去了她!
原来这竟是一种宽容,因为她此刻不必如原书一样殚精竭虑的为他人做事,于是在许久之后回忆起这个人时竟然是如此平和宽容。
她甚至还要轻叹一声,赞一句他其实还个不错的人。
贺云昭将笔洗中的水换掉,重新磨墨,提笔轻点砚台浓墨,挥笔写下四个大字:
上善若水。
笔墨浓淡恰到好处,字体流动飘逸,行云流水间尽显开阔之气。
“不错。”
她很喜欢写字时这种调动全部身心投入到笔尖的感觉,凝神静气舒缓身心,能挥去一切杂念,心里顿时干净了许多。
她眸色淡淡,瞧着自己这幅字,恍然间看到了自己的来时路,一想到这么多年的努力……她就舒服咯!
谁能有她幸运又聪明啊!她不仅是状元,以后说不得还能当皇帝呢!
一份努力两倍回报,人生啊如此精彩!
贺云昭一贯喜欢在某些地方下一步闲棋,不一定会发挥出作用,但于她来说只是随手为之。
或许对有些人来说这样的生活有些困难,可于贺云昭来说,头脑快速反应并极快的做出行动时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之感。
成了就是意外之喜,不成也不妨碍什么,说不得什么时候还能派上用场!
就如她有意挑拨安王父子关系,于是状似随意的点了一下师侄程颐卿。
贺云昭了解这小子,他只是看起来闹腾。
其实性格颇为磨蹭,玩闹的时候最是积极,到了做正经事情时他就犹犹豫豫不知如何是好。
偏又自尊心强,等闲不会问旁人,况且问了也就是问他师父刘苑。
至于刘苑师兄……贺云昭深深认为他们师徒二人最适合做先生,千万莫碰朝政。
即使贺云昭对程颐卿的行动力早有预见,但她还是高估了程颐卿!
程颐卿打从‘悟’到安王的致命缺陷开始,他就在家中一边念书一边琢磨。
等到安王府先后经历了安抚贺郎、报复裴郎、王爷不举、庶子上台之后……程颐卿才刚刚想明白,终于从家中出来同几位同年一道吃酒闲聊。
程颐卿在乡试时与贺云昭还是同年,可惜后来他未能在会试中脱颖而出,好在他年纪轻,再考几届也不妨事。
恰好他与贺云乡试那一年的座师是苗博苗大人,此人正是归于安王府麾下,同年的举人或多或少都与安王府有些接触。
程颐卿此刻出来出来喝酒便是与同年的几人。
他心里藏不住事,喝了几杯酒下肚,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但是或多或少也流露出一二对安王成为陛下嗣子这件事的不看好。
再想想师叔贺云昭对安王府的避之不及,他后知后觉感叹师叔的敏锐。
他饮下一杯酒,重重的放在桌上,叹口气,不再说什么。
同饮的几位友人自然好奇他为何如此作态,便问道:“程兄,这是怎么了?”
程颐卿又叹口气,他只是道:“我乡试未过已经被师父教训了一顿,加上还有个精彩绝艳的师叔在上头,今后就不出来饮酒了,闭关念书才是正理。”
“害!这算什么?念书本就辛苦,出来放松放松也无可厚非,何况你说的那位贺大人念书时也不见得整日苦读啊!”
“就是,可别拿这些话来哄我们,还不知道你?你是能老实待在家里的人?”
“贺大人考上状元前也不是整日辛苦念书啊,我可还知道他同我哥哥到处玩的时呢,别的不说这京城大大小小的酒馆乐坊他们去了个遍,戏班子也少有他们没看过的,那几个杂耍班子都要活不下去了,愣是被他们给捧起来了!”
程颐卿忍不住皱眉看向几人,他严肃道:“我师叔虽然爱玩,但他做学问十分刻苦,刻苦到丁老催着他出来玩,你们怎么好和他比。”
说闲话的几个人人面面相觑,讪笑一声,“这不是玩笑嘛,你何必当真。”
程颐卿擡眼打量几人,酒色油腻之气浮于面上。
他心头生出后悔,不该出来与这几人喝酒的。
同年学子中只有一小半的人对安王府不感兴趣,且安王也不曾拉拢。
倒是隐隐和座师亲近的几个人成日捧着安王说话,他们一门心思的盼着能凭借和安王的关系鸡犬升天。
安王府。
真是好一块香饽饽!香到将好好的学子诱惑到放弃了自己立身之本。
程颐卿眼神一清,他手里捏着的酒杯倒扣在桌面上,他肃容道:“今日是最后一次出来吃酒,明日起我就闭关苦读,再不出来玩耍,还望诸位兄台海涵,若有我高中之日,再与诸位兄台庆祝。”
几人互相看看彼此,不知道程颐卿发的是什么疯。
贺府在夜晚迎来了一位师侄,低头求师叔允自己誉抄一份卷子。
贺云昭微顿,她诧异的望向程颐卿,没想到随手为之竟还能让师侄幡然醒悟,这才是意外之喜。
有了这个意外之喜,算计不到安王府也无所谓。
她伸手扶着程颐卿的手臂,笑着道:“师侄,这一叠科考卷子早就等着你了。”
她垂眸瞧着程颐卿,悠悠道:“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过去的错误不能挽回,而未来还有机会去补救。
程颐卿忍不住擡起头,他望向贺云昭,心神震荡。
师叔身上熏香气味很淡,只有被腌入指尖的墨汁苦涩,混合着夜晚的冷寒气萦绕在鼻尖。
高高的衣领掩盖住脖颈,望去有严肃庄重之感。
他心中更加惭愧,为自己那些飘飘然的自傲与妄图走捷径的功利心而反省。
打更声撕开了凝滞的空气,他终于看清了师叔眼底浮动的暖意,不是怜悯不是喜悦,是一种欣赏与赞许,同师父师祖无奈、欲言又止的神色混在一起。
师叔高大伟岸的身躯从此刻深深印在他的心中,他眼眶微红,低下头不知说什么。
贺云昭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她示意他擡起头,“昂首挺胸的,咱们书院的孩子可不许唯唯诺诺。”
又道:“既知道自己前些日子犯了错,明日回去给你师父认个错。”
她眼含笑意,调侃道:“你若是继续浮躁下去,师兄都要忍不住上门找你父母了。”
程颐卿羞赧的摸着自己的后脑勺,道一声谢。
他抱着一大堆的师叔特制科考押题卷离开。
而在另一边,此事终于悠悠然的飘到了安王耳朵里。
李晖左脚受伤,他还能靠着鞋子小心掩盖,但不能人道这件事可就难了。
他惯来是个爱好诗词的,懂得都懂,这世上既有水平又道德过关的文人可不多,那部分过关的多半也看不上李晖这样的半吊子。
于是凑到李晖身边的人水平可想而知,他整日养着这群不事生产的幕僚也是极废银钱,只是从前都有王府库房为他托底。
老安王也乐于儿子经常在外拉拢文人替他说话。
可这一帮子所谓‘才子’集体的吹捧都不及贺云昭说了一次话,安王府算是见识到文人的含金量差距究竟有多大了。
老安王便收紧了给儿子的银钱供给,反正那帮子文人也没太大用处,还不如用这份银钱去找那些德高望重的大儒呢。
不得不说这或许就是老安王的策略,他想要将自己儿子捧到台面上,但可不想让儿子真有那样的能力,李晖要是真有那样的能力那还有他这个老子什么事啊!
扯远了,且说李晖手头银钱被限制,但他不愁反喜。
不为其他,他可以避免出去喝酒饮茶了,不用花大价钱请姑娘唱曲奏乐,既省下了花销还能避免被人发现他不举的事。
这才是重中之重。
当他从这帮学子口中隐约得知自己最大的弊端竟然是因为有个父亲!
他心头大恨,可无可奈何……
他小心藏着所有事不告诉父亲,但告诉了母亲。
无他,他可是安王太妃唯一的儿子。
安王太妃出身的韩家簪缨累世,代有贤能出仕为官,或位列朝堂或外放州府,名宦辈出,从未黯淡过。
时任户部右侍郎的韩轸就是他亲舅舅。
作为唯一的儿子,李晖最信任的就是母亲。
韩氏初听此事简直要昏倒,但她坚强的撑住了,不曾露出半分端倪叫李煌察觉。
她甚至还庆幸了一下,万幸儿媳妇争气,早就为安王府诞下长孙,所以李晖不能人道这事只要瞒得紧就无妨。
她被皇后罚了五十个手板,还是分批次的罚,比起身体上疼痛,心理上羞辱更加让她难堪。
可即使如此,韩氏也不曾怪在自己唯一的宝贝儿子身上。
韩氏在御前曾说自己仅有这一个儿子,没错,只有这一个儿子,但不妨碍她还有一个女儿。
作为韩氏‘独生子’的李晖依赖母亲为自己解决一切父亲解决不了的问题。
韩氏受到儿子依赖自然是打起精神,她抛下那些难堪与羞辱,即刻为十五岁的女儿李静姝相看人家。
儿子因身体有疾地位隐隐不稳,万万不能叫人知道。
作为枕边人,她很了解李煌此人,一旦发现儿子是个有瑕疵的继承人,他一定会转而捧起那贱人生的小崽子。
亲王爵位有什么用,即使亲王的头衔在晖儿脑袋上,可那还有一个皇位摆在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