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致勃勃地爬上坡后,姜姀的地已经翻了一半多。
来到没翻的另一头,宋衍双手举高落下,崛起一块土再落下。不断重复的枯燥动作,他做起来慢吞吞的。
皱了下眉头,看了眼姜姀那边。她正一声不吭地躬身松土,每一锄头下去都挖得很深,把表面的草木灰翻到下头去,又来回搅了几遍。
学着她的样子,宋衍耐着性子一遍一遍地来。
姜姀终于转过头来,视线落到他身上。
只见他眉头紧锁,抿住了自己的唇,一下一下用鼻子卖力地呼吸着,一看就是手里那柄石锄扎得不好用。
姜姀笑了下。好好一人,跟石锄较什么劲。
她绕开翻好的地,从外围走过去,伸出手:“给我吧,我给你调整调整。有话就说,在我面前,没必要这么别扭。”
宋衍得了便宜,仰起脸,眼睛都快笑没了:“好,都听你的。”
这日,三人早早便歇下。
光下山,就要走差不多半个时辰。再从山脚下走到县城,又要差不多一个时辰。为了凑上早市最热闹的时候,他们天不亮就得起来往山下去。
天上星子还在时,三个人就窸窸窣窣地爬起来准备。
姜姀在灶膛里头烤了几个糜饼做干粮。这回的糜饼是带肉馅儿的,里头混了点儿自家晒的野菜干,说是要留在路上吃。
但小果忍不住,在家里便啃完了一个,又喝了整大碗稀饭,摸着圆溜溜的肚子好不满足。
这一趟下山,为保险起见,两个大人一人背了个背篓。小果带着元宝篮,里头就专装那些她想买的零嘴。
下山之路漫漫,到山脚下时,已经有零星的村民起早往城里赶了。
其中碰上的一位,便是才在他那买过铁锅的李铁匠。
他家住在白淀村,是村子里少有的有车人家。于是每隔个三五日便会回来一趟,一早再乘驴车赶往县城。
见他们三人头戴斗笠,这般风尘仆仆的模样,李铁匠招呼道:“今日我这驴车没载什么货物,能捎两个人走。小娘子和这位小小娘子,要不要和我一道?”
姜姀没应,目光落到小果身上。
眼见她犹豫了一番,脑袋朝宋衍偏去:“可这样,宋叔叔就得一个人走了。娘,我不放心他。”
“这么大个人了,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李铁匠笑笑,“你这小丫头,人小鬼大,还替大人操这个心嘞。”
他仔细一瞧,才留意到身边的这位,走起路来似有些跛脚。这可就尴尬了,他这一辆小驴车,还真是坐不下这么多人呐。
看出他面上的为难,姜姀笑道:“阿叔,那就谢谢您的好意了。我家这孩子就是这样,黏她叔叔黏得紧。您赶时间上集先走就好,我们慢慢来就是。”
李铁匠道:“那好。你们到时记得到我铺子上去玩啊,就在长乐巷巷口。什么都不用买,来看看,旺点人气也是好的。”
姜姀点头应“是”。
等李铁匠走后,一直没吭声的宋衍才发了话:“其实……我完全可以自己过去的。”
“那你这话说晚了。”姜姀撇嘴,白他一眼,“人家都走远了,现在说什么都是马后炮了。不过没事,咱们这么早下来,也不必走得这么急。要真走不动了,路上挑块阴凉的地儿歇歇就是。”
宋衍不置可否地笑笑,瞥一眼小果,狭长的狐貍眼熠熠闪光。
走至半途,天已经大亮。
太阳一出来,路上就有了热意。
今日与前几日相较,明显湿热得厉害。明明已经入冬,却给人一种回南天的感觉。看样子过不了两日,怕是又要降温了。
到县城时,街上熙熙攘攘人挤人,都是来赶早市的。
早点摊上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刚出炉。他们经过时,那店家把蒸笼一揭,上面一个个白皮包子沁着赤色的肉汁,飘荡起勾人的香气。
只踮起脚瞄了一眼,小果嘴里的口水就开始不听使唤.抿了好几下唇,才把翻腾起的食欲压下去。
除了早点摊,还有一些个卖菜的,卖肉的,卖瓜果蜜饯,和自家做的饰品的。那叫一个琳琅满目。
县城的氛围看着和村子里截然不同,活像她上辈子常见的景点商业街。要不是这群人衣裳古朴,她差点以为自己穿回去了呢。
一路瞧着看着,直看到用拖车晒着几口酱缸的摊子,姜姀停下了脚步。
出来前是想买缸的,但看单一口酱缸就这么老大。他们一没车二没担,到时买了要怎么拿回去呀。
想了想,还是先从酱缸附近走开,把砂糖和饴糖先买了。
还在路上走着,小果就剥了一颗饴糖送进嘴里。那甜味刚一化开,她就乐得眯起了双眼:“真甜,娘也吃。”
接过来一颗,姜姀含在口中细细地吮吸。转头看见她在糖罐子里又是一阵摸索,摸出来一颗跟她手里这颗几乎一模一样大的,给宋衍递去:“宋叔叔也吃。”
看着宋衍接过,姜姀笑笑不语。这孩子两碗水端的真平,要不怎么说她聪明呢。
一路上,三个人的嘴吃个没停。从街口的灌肺吃到街尾的果脯,明明为了省钱带了干粮,却忍不住又买了一个葱油饼。
等沿街上的零嘴都吃过一轮后,姜姀一头扎进了一家名为“长联”的实用品铺子。
这里头杂七杂八什么都有,活像古代版的地上商城一条街。铺面的各式陈列,直叫人大开眼界。
迎面先是胭脂水粉的展柜,里头素盒装的,锦盒装的,要什么有什么。上头的东西也是明码标价,从几十文到百来文不等。
再往深处走点儿,卖的是布匹和成衣。那价钱可不得了。
最便宜的成衣是一身小孩衣裳。六百八十文,还仅是一件上装,都快赶上她刚打的那张床了。
大人的衣裳就更不用多说,最少也要一贯起。这压根不是舍不舍得下银钱的问题,而是就算掏空了积蓄,也没法儿买得起。
姜姀面露难色,小心地扭过头去,将宋衍和小果轮番看了遍,颇感头大:“县城里的衣裳还真是贵嘞,咱们的钱……不大够啊。”
小果最是懂事,拽了她的衣角,轻晃两下道:“娘亲,你前几日刚给我做了新衣裳。今日这衣裳,不买也没关系的。”
她越是懂事,姜姀这心里越是觉得过意不去。
只是记忆里,几年前原身还在北方的时候,铺子里卖的成衣并没有这么贵啊。仔细想想,许是因为这几年连年打仗,种棉花的少了,这衣裳的价钱便跟着水涨船高。
掰着指头算算,这价钱可比从前高出三倍不止哩。
衣裳肯定是买不成了,但这地上商城还没逛完。
姜姀继续往前走,在里头合开的牙具铺子旁停下,买了三把马尾毛制的牙刷。对了,这东西在他们这儿不叫牙刷,叫刷牙子,跟现代的叫法反着来。乍一听见,还怪有意思的。
另外买的,还有一支用细竹筒子装的牙膏。
要说这朝代,能有牙膏这东西也是稀奇啊。她一直以为牙膏到了近现代才出现呢。问了店家才知道,牙膏老早前就有了,往前推个数十年也不是什么稀罕货。
不过再往前推些,老百姓用的大多都是牙粉。这种膏状的,也是近几年来才时兴。
只不过这东西,虽被叫作牙膏,实为一种药膏。用了几种树脂煎成的汁水,混了姜汁和细辛,装在竹筒里,等凉透了凝固起来,才成了他们眼下瞧见的这般。
姜姀真是长知识了。原来古人的生活用品这么齐全,一点儿不比现代生活条件差。
说来也唏嘘,这趟大开眼界,还真是走对了。
再往里走走,最深处卖的都是些女子的用品,以背包首饰为主。
她驻足端详了好一阵,仔细地在脑海中记下,那些客人们问询最多的款式。
其中模样精巧的带盖小包,最受城里娘子的喜爱。再就是画了山水画的折扇,竟也是今年头年轻娘子间时兴的配饰。
好家伙,古时候就开始流行中性风了啊。造化弄人,老天爷竟让她穿到一个这样神奇的朝代。
宋衍在旁问她:“琢磨出一点新花样了吗?”
“有头绪了。等到时回去再好好想想,看怎么把当下的时兴元素,和咱们的竹编结合在一起。”
“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姜姀斜睨他一眼,转瞬笑:“当初让你留下来的条件,就是成为我家的劳工。既是如此,我怎么可能跟你客气呢。”
听完她这话,宋衍心间翻飞,颔首轻笑。
三个人在铺子里逛了好一会儿。姜姀忽然想起什么,同店家打探:“您知道长乐巷怎么走吗?”
店家给他们指了路:“出门左转,走过两个巷口就到。”
三人照着他的指示来到长乐巷,却发现李铁匠的铺子,并不在长乐巷热闹的这头。
狭窄的巷子一眼望不到头,走了许久,终于见到了铁匠铺的招牌。
铺门只开一个小口,这会儿李铁匠正在院子里烧铁。姜姀一进去,便感受到了扑面来的滚滚热浪。
只见李铁匠面上身上用布条缠得严严实实,将一块烧红的烙铁,从锻炉里夹出来,放在台子上锤打。等锤出个形来,又扑上点水又继续打。
不一会儿过去,一把凿子就在他手里跃然而生。
姜姀站着没打扰,生怕他不小心会被铁水溅着。等他忙完,把面上围着用来隔热的布条摘下,她才凑近,同他打了个招呼:“阿叔,我们来了。”
“哟,终于是走到了。”李铁匠面露笑意,“买什么东西了吗?”
姜姀热情地把背篓里的东西翻出来给他看,面上笑得近乎谄媚:“买得不多。县城里东西可真贵,有好些个想买都买不起嘞。”
“那是肯定。这里呀,工钱高,卖的东西也贵。”把做好的凿子收了,李铁匠一擡眼,“呵,瞧你这笑眯眯的样,怎么好像不只是来看我的。说吧,还有什么事?”
“真是瞒不过您。”姜姀道,“今早上不是见着您有驴车么。只不知您什么时候回去?我们想买两个酱缸放在山上,徒手运不回去,便想找您借驴车用用。”
李铁匠却犹豫:“也不是不行,就是……”
就是他觉得姜姀这话说得有些突兀。两人仅仅照过两面,好像还没熟到,能平白把驴车借给她用的程度罢。
“我不白借您的。”姜姀从怀里摸出二十个铜板,“这些给您,算是驴车的赁钱。今晚上我帮您给驴子喂好,明日一早我就给您把驴车送回来。只是我不晓得租驴子的市价,也不知道给的够不够。您要是觉得不合适,尽管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