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第八十九章年前大集
宋衍讪讪地好一顿笑:“没有,哪能。只是我俩拜把子,他这个做哥哥的,总得有点表示吧。”
李贵生便也赶紧顺着杆子爬:“阿衍说得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总得拿出点兄长该有的态度来。这样,以后你们家里,谁要是没空做午食,就都来我这儿吃。”
“那哪成。”兰英婶笑了下,“这阵子三天两头吃你的,我们几个,都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况且,我说句不好听的。家里没进账,一日日大把的银钱花下去,坐吃山空,也不是个办法。”
被她这一说,李贵生登时蔫了下来:“婶子说得有道理。只是我这一家子,逃命出来的,也不敢在外头四处招摇。带出来的银钱已经花了个七八,我倒是想去山下找个地方做工,这不是条件不允许么。”
“要不然这样。”姜姀想到什么,“你同我们搭股可好?”
“搭股?”李贵生挑了下眉头,“你是说做竹编的事儿。可……可我俩什么都不会啊。”
姜姀笑笑:“秀婉姐不是个做饭的好手么。我和阿婶手头忙时,时常顾不上准备午食和晡食。沈叔和宋衍吧,厨艺有限。每日做出来的不是黄丢丢的菜叶子,就是黑乎乎的咸汤面,大人还能忍忍,至于孩子,还在长身体,总不能被他俩这样磋磨。所以我就想着,要不把分成再调调。给你们一家的那份,就当付的伙食费了。”
兰英婶举双手赞成:“我同意。”
沈猎户也点头:“我听媳妇的。”
剩下一个宋衍自然没意见:“别看我,我哪能饿着我表哥呀。”
李贵生笑起来:“那敢情好。要做竹编的话,还得砍竹子吧,我还能帮着出点力气。还有砍柴、挑水,凡是需要力气的活计我都能帮着干。”
三家人便定下合股。只是这分成的问题,却又叫人纠结起来。
“起初那分成,是阿姀定下的,两家四六分,我总觉得自个儿拿多了。这下好,就从我的六成里,抽出两成给贵生和秀婉吧。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光是米面粮食,就得耗去不少。”兰英婶偏过头,征求姜姀的意见,“阿姀,你觉得这样怎样?”
姜姀搭过她的手,颔首笑道:“您该问问贵生哥什么意见。您从您的分成里抽出来这些,不就只给您家出了这伙食费么。那要这样,我也得匀匀地抽出来两成才好。”
李贵生急了:“那不成啊。吃饭而已,哪儿用得了这么多银钱。你看我们,什么事都没做,就白拿四成的进账。倒是叫我妹子只拿去了两成,这不是累死累活,反还打了白工么。这事儿我不同意。”
“是啊阿姀。”兰英婶跟着劝,“你家里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哪能这样当善人。要我说,反正我那多拿的一成,是你当初存在我这儿的。我给出去的这两成,就当一成是我家的,一成是你家的。这样给贵生他们拿去,心里也不觉得负累。你说是吧,贵生?”
李贵生忙点头应是,“婶子说得有理。”
知道没再掰扯的必要,姜姀便也点了头。想了想,又笑道:“既然搭了股,就得帮咱卖竹编出出力。到时大集,秀婉姐可也得跟着去。”
“我在家做饭就好了。”李秀婉摆了摆手,话虽这么说,面上却露出些许遗憾来,“方才不是都说好了么。”
知道她也想跟去凑热闹,姜姀又道:“可那几日,咱们一个个都去了县城,谁还有机会在家里吃饭呐。要我说,到时候大集上吃的喝的肯定不少,咱完全可以把肚子吃得饱饱的回来,没必要再给自己添一份累。”
其余几人很快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都跟着附和。
也不是说话不作数,要她多受累。而是怕她一个人待在山里无聊,才执意要她跟着去呢。
李秀婉面上的神色也跟着轻松起来:“也好。只是大集上人多眼杂,到时我就将幕篱戴上,这样就不会叫人看见模样去。”
想来这东西于他而言也有必要,宋衍多嘴问了句:“家中可还有多余的幕篱?”
他实在不想在那种人多杂乱的地方,再围着那方麻袋改制的包巾了,非给他闷晕过去不可。
李贵生同他玩笑:“怎的?原先面上长痈疮时候戴的那块包巾,不顶事了?”
宋衍没好气:“净会拿这些事情揶揄我。贵生哥,我怎么记得,当初你在阿爷身侧时,曾被介绍过一个,永业巷豆腐西施家的小娘子。你……”
话没出口,就被李贵生捂了嘴:“蟹酿橙还堵不住你的嘴是吧。媳妇,别听他的,都是胡掰扯的。”
桌旁的吃蟹群众都跟着笑。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一个个早就馋到不行了。
一开饭,都争先恐后地动起手来,吃得那叫一个大快朵颐。
“这蟹鲜嘞,好吃极了。”
“甜,好吃!”
“娘,我还想再来一个。”
……
大集倒计时一日。
为隔日一早三家人好碰头,沈猎户早起分了几趟,将他家屋前放着的所有竹编,都挑到了姜姀家的院子里放着。
姜姀这头圈出来的院子本就不大,被几对挑筐和多出来甚至塞不进筐里的竹编一放,登时连晾衣架都没处安置了。
宋衍将晾衣架挪到院外放着,又怕这些做好的竹编,在露天下放着会被露水打湿,便和姜姀一道,做了几张苇帘子搭在上面。
看着院子里满满当当都是自己的成果,姜姀欣慰得不行。算了算,要卖得顺利,这些竹编能卖出去大约五贯余钱。自家拿四成,那就是两贯出头。
这样一算,合上先前存下来的那些银钱,买棉花、布匹,还有囤粮食、买酱缸,应该绰绰有余。
沈猎户在溪边洗完手,从院墙外走进来:“明日进城,得比往日起得更早。到时路上怕是人挤人,走得指定没有先前快。况且咱们是去做营生的。要抢上一个好摊位,三更天起身最是保险。今晚上都早点睡,朝食也不用准备了。等我回去,喊你阿婶烙几个饼子,咱们带在路上吃。”
姜姀一眼扫过满地的挑筐:“那阿叔您回去也多歇歇。我瞧您分的几个担子,似乎都不一样重。怕是最重的那对,是给您自个儿留的吧。”
“就属你眼尖。”沈猎户笑,“那我就先走了。宋郎君……”
宋衍从墙外探进头来:“阿叔您唤我。”
“方才的话都听见了吧。我特意给你留了个次重的担子,你这回可得好好挑,不能再像上回那样拖后腿了。”
宋衍面露尴尬,干干笑了笑:“不能,指定不能。”
沈猎户走后,姜姀如惯常那般揭开酱油缸盖,给酱油放到太阳底下晒晒。
宋衍便在院子的挑筐缝缝间一圈圈地走。这个摸摸,那个挪挪,非要从一群挑筐里,寻着最轻的那一对给她留着。
“嗳。”他小声叹了口气,“怎么觉着都这么沉呢。阿姀,你明日能挑得吗?”
“怎么不行。”姜姀舀起一瓢酱油,拉得老高,又哗哗倒下,“你还记得吗,当初你腿脚不行,家里的重活累活,可都是我一个人在干。那会儿什么都能做,总不能日子久了,反倒娇弱起来了罢。”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衍忙摆手,一扭头,终于拣着一对看起来比较轻的,蹲下身试了试,“我只是不想你太累。哎哟,好沉。”
他将挑筐放回地上,俯身从扁担下头钻了出来:“我挑着都觉着有些吃力。”
“你就安心吧。”姜姀将缸盖放回去,起身道,“今日就别白浪费力气了。明日到了那种火烧屁股的时候,你信不信,就算挑不动,咬咬牙,也能跑得飞快。”
宋衍好似得了什么启发。看了一眼天,又看向自己落下来的那处悬崖,再看向修补好的屋顶,自家的院墙和鸡圈,还有院子里这些日子,一点点添起来的种种。
心中油然生出一丝异样,但他没说,只扯了些别的:“阿姀,我想吃你做的鱼。”
姜姀笑:“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想吃鱼了?昨日那螃蟹没吃够啊,吃过了山珍海味,还能吃得进家常菜么。”
宋衍笑笑没说话。
“那行吧。”姜姀转身揣上鱼篓,“等我把鱼篓下下去,再去跟秀婉姐说说。咱们今日就不去她那儿吃了,让她不用准备太多菜。”
“我去吧。”宋衍三两步走出门外,别过脸,生怕让姜姀看去自己面上的惆怅,“可能没那么快回来,还想和贵生哥一起,带小果、与哥儿还有霜霜玩会儿。”
“好。”
姜姀觉得他今日有些古怪,又说不出古怪在那儿。
不管了,还是下鱼篓要紧。
看看溪里,许是这阵子雨水实在少,溪水跟着都浅下去一截。
再仔细一瞅,又觉得不对。并非溪水的缘故,而是她家门前,靠土坡这边的溪床,不知何时被人垫高了一截。
姜姀笑笑,都是有心人呐。
原先那样的距离,大人一脚越过,穿行倒是无碍,就是孩子不方便。现在这般,孩子们也可以在溪两侧自由往来了。也没必要像先前那样,担心踩空滑倒的问题。
这一看,就是李贵生的手笔。
她找了段水深处,将鱼篓放进水里。又见宋衍带着李贵生还有几个孩子,一齐往青砖石的屋子后头走去。
两人勾肩搭背,不知在嘀咕什么。再看孩子们,倒是自得其乐,三个人连跑带跳,玩得起劲。
只这一瞬,姜姀终于觉察到了哪儿不对劲。这哪里是带孩子玩,分明是在偷摸商量事情。
看来不仅大集将至。离别的日子,也终于要来了。
*
三更天,沈猎户准时叫早。
姜姀伸了个懒腰起床,又将睡得迷迷瞪瞪的小果从床上拖起来,穿衣、穿鞋、洗脸一气呵成。
昨夜里为着上大集这事,这孩子兴奋得不肯睡觉。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许久,终于在夜半时分安静下来。
可惜美梦还没做完半场,就又得起身了。
小果困得不行,软绵绵地趴在她娘亲的腿边,埋下了头:“娘,我不想去了。我要睡觉。”
“错过了大集,等会儿有的你哭的。”姜姀拍了两下她的后背,“你回头瞧瞧,与哥儿、霜霜都来了,就等你收拾完了一道出去呢。”
小果回头,果然看见站在门边冲她挥手的兄妹俩,一下子来了精神,乐颠颠地跑了出去。
跟着出去,姜姀阖上屋门。
三个大老爷们各挑了一个担子,都已经站在坡上等。
兰英婶腰不好,便负责走在前头提灯,顺带照看三个孩子。
姜姀给他们各自背上了一个元宝篮,里头装有今日要吃的干粮和水,还有从家中糖罐子里摸出来的饴糖和葡萄干。
这样路上就算走得乏了,也能立马吃点零嘴补补力气。
乌云蔽月,将仅有的光亮也遮了去。山道上漆黑一片,好在有竹灯笼打头,几个孩子们叫着闹着开路,倒叫这三更天的山林,变得如白日的村庄一般热闹。
吵吵闹闹来到山脚下,路上已有不少行人,同样背着沉重的行囊,在赶往县城的路上奔忙。
路上都是灯笼火把,将整个村子,照得亮堂堂的。
走至半途,与他们齐肩并行的,还有一名不知从哪个拐角合进队列的驼背老妪。
老妪的背脊被沉重的担子压弯,挑着一对藤编的挑筐。筐里盛的都是个大叶绿的芥菜,一棵足有成年人的半截胳膊长。一眼瞧去,茎秆粗壮水头又足,光瞅着就知道有多爽脆。
姜姀来了兴致。
这阵子大多时候吃的都是野菜,图方便,也图省钱,鲜少吃上田地里自家种出来的蔬菜。
这会儿看着水灵灵的一筐芥菜,倒是有些馋了。“阿婆,芥菜怎么卖啊?”
老妪脚步没停:“三文钱一斤,都是夜里刚割下来的,嫩着嘞。”
因她腾不出手,兰英婶便帮着拿了两株,在手里翻看:“确实不错。”
姜姀只想买两株尝尝鲜,便同老妪商量:“阿婆,我们现在要去县城赶集,买来的芥菜不好随身带着。您帮我们留两株,等今晚上休市后我再去找您拿,您看成么?”
老妪犹豫了一番:“那得看有没有剩下,有剩就好说。”
“成,您也不用刻意留,我就是突然馋了这口,想吃点嫩乎的。不过您这菜啊,一看就生得极好,光看这带水珠的菜叶子,就知道您养得有多好。要吃不到,还真有点可惜了。”姜姀一边说,一双眼睛一边往她面上瞟。
老妪咧开缺牙的嘴,呵呵笑道:“小娘子这样说,我要不肯留,倒显得我心眼小了。这样,我家里还有几株没割的,本想留着自家吃。你要想要,也甭买我这到时晒了一整天日头的。等回来直接去我家,我给你割两株现成的。”
她转头回看向不远处:“我家就住那头。你只要找着剩下的半亩菜地,拐个弯就能看到。”
得了这番话,姜姀也跟着笑:“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与其同走了一段路后,路边有人招手买菜。老妪便在那处卸下担子,与那人攀谈起来。
姜姀这边的几人,依旧随着人流,继续往县城方向走。
一路上瞧来的景致,倒是与先前大不同了。
许是因着将要过年的缘故,走至城郊,就见着树上、路牌上彩绸飘飘。飘荡的红色像一尾游龙,随风舞动,指向他们要走的去路。
这分喜庆的色彩,一直蔓延至县城的城门头。灰绿的砖石墙隙间,除了红色绸布,还插着不少彩旗。四边裁出整齐的锯齿纹样,高低错落地垂挂在城墙边。
太阳升起,小风一来,明亮的色泽随风摇曳,衬出节日期间的好一派热闹。
再看城门脚下,明显能见着守城的官兵比往日要多。
进城的百姓已经排起了长队。
这个点来赶早的,大多是挑了担子,推了板车,或是背着麻袋包袱来街边抢摊位的。
之所以堵塞在城门前,是因为今日收取税钱的方式有变。
大约是怕大集人多不好管理,守城的官兵便分成了三拨。一拨老老实实站岗护卫,一拨负责在队列中盘点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