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
连淮听得她如此大胆荒唐的言论,心中忍不住微微一动,这弹出的曲子节奏便稍乱了几分,不复之前那般平静无波,虽然下一刻他便回过心神,调整了过来,但这曲子终究是曾经乱过了。
宛如雁过江心,撩起了水面上一点涟漪,虽然在顷刻之间便散开了,消失的无痕无迹,但依旧叫人见之难忘。
“姑娘整日里胡思乱想些什么。”他的声音里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无奈的宠溺。
虽说他两个除了这几日在雪翁面前以兄妹相称以外,并不曾举办认亲宴,也无口头或书面的约定,甚至连拜天地父母都未曾有……但她却这般天然而然地默认了她要做自家妹妹,仿佛木已成舟一般,而他见到她如此时心中竟除了窃喜,再无其他感觉。
他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已如此爱护着她了。
那日里发觉她骗他,他自然是极生气的,可是之后她将一切都解释明白了,又可怜的哀求他,他也就在心里原谅她了。
只是打那之后他便明白了她一切的亲近讨巧都是顽皮使然,心中对他实无半分情意在。他于是也就此在心中把她当成了妹妹。
若是兄妹,虽说平日里见的少了,相互间的关切也需多几分克制,但好歹可以终身相守。
“哥哥还未回答我呢。”
崔莹伸手弄开头上的白纱帘,穿着罗袜坐在榻边,将一床软融的蚕丝被披在身上,红色的锦缎更衬得她肌肤皓白如雪,一张脸庞娇美无比,宛如勾人的妖精。
“回答什么?”
这首冷心曲需要人屏息凝神,将内力注入其中方可弹出,而连淮被她闹的几次三番心神分散,这琴便弹不下去了。
“我若不娶,姑娘便不嫁吗?”
他双手一按收住了琴弦余波,这音乐声便戛然而止。直到听得四弦一声如裂帛,他这才惊觉自己心中竟颇有几分烦躁,将这心思也透在收琴的一刻了。
这当真是前所未有之事。
而他反应过来自己无意间脱口而出的言语之时,便更觉得背上微僵,顿时有些后悔。
他这问的都是什么话啊……
崔莹听到这一句,心中也是微微一怔,竟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羞涩。
非卿不娶,非君不嫁,这话说的仿佛……他们在私定终身一般。
又仿佛他在吃味,非要从她口中听到一个答案方才安心。
二人之间寂静了一瞬,只是这空气里却热闹的很,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躁动的流风将他两人都醺得面上发烫。
过了半晌,崔莹移开了视线,低下头看着垂下的床帷。
“我原本也从未想过嫁人的。”
连淮不料她竟然如此说,不由得微微一怔。
寻常人都盼着能嫁个好夫君,娶个好娘子,得一人心,白首不离,怎么她竟然这样想。
“但凡想到有人要以夫君自称,顺理成章的进入我所拥有的各处屋瓦梨园,将我所有之物都霸了一半过去,连带着甚至于要名正言顺地管束我,凌驾于我之上,将我也霸了过去,我便觉得难以忍受。”
“若真有这样一个人,我迟早得杀了他。”
说出这番骇人听闻的言论时,崔莹神色自然,竟不觉得半分不妥,仿佛理应如此一般。
她实在不明白为何天下女子多半盼着嫁个如意郎君。
有一个不为自己所掌控的男人成日与她同起同歇,夜晚还要睡在她身侧,甚至于名正言顺的要探知自己的所有秘密……这是多么令人心里难安的事,只是想到便已能让她心中恶心了。若不杀了他,她恐怕从此就要心中怀疑难以安眠了。
连淮听她如此说,罕见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竟从未想到世上还有人会如此料想自己的夫君。他虽然从小见惯了悲苦离散,并不曾见证过夫妻之情的美好,但心中对此却从未这般偏激过。
只是……若是心中对世间情爱与美好都已没了念想,甚至这般抵触,那活着恐怕也会比常人少了几分欢愉罢。
念及此,他不由地想劝慰她两句,于是沉吟半晌,斟酌着说道:“若你二人真心相爱,也许他不会如你想象的这般对你,你也不会对此难以忍受了。”
“许是这样。”崔莹无所谓地微微摇头。
“不过我瞧着这婚娶之事倒甚是麻烦,不要也罢。”
若是哪里寂寞了,想要人相伴左右寻个乐子,她倒不妨像那柳姐姐一般,养了一院的男宠,随她寻着趣味。
只是想到那个场景,她倒也有些乏了,眼眸转过连淮抚琴的修长玉手,心中止不住的怪罪起他来。
见过连公子之后……这世上当真还有男子能入得她眼,让她养作男宠吗?
连淮莫名其妙地被她那一双水眸狠狠瞪了一眼,仿佛他做错了什么一般,颇有些诧异茫然。
他欲言又止,再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这话题已然逾矩的很了,再说什么都是冒犯,于是只能作罢,重又低头抚琴。
“姑娘身子尚未痊愈,快些休息吧,想听什么我再给你弹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