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
连淮看出了她瞬间低落下来的情绪,暗觉自己说错了话,不由地心疼起来,想要补救。
只是他却不知道为何那是一句错话……她因此黯然神伤,想必是不认同的,但他却无法明白她的所思所虑。
二人相对沉默了片刻。崔莹只是低头垂眸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并不理他,对上她这样沉默的神情,他想要关心也无从开口。
车轮似乎滚过了地上的大石,又是一次猛烈的颠簸。
棋盘被冲击而起,腾空跳了起来,上面的棋子不论黑白全都叮叮当当地四处乱飞,散落了一地,恢复成了最混沌的原始模样,那由人精心布置的对峙局面消失的一干二净。
连淮将衣袖一挥,挡在了崔莹面前,帮她挡回了几个飞蹦向她的棋子。
崔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似乎有些回不过神来,又像是在透过眼前的景象思索着什么。
她甚至也没有向连淮道谢,只是任由他护着自己,完全地依赖着他一般。
马车终于又平稳下来了,然而那被倾覆的棋盘却再也无法复原,棋子宛如溪水底下的鹅卵石一般零零碎碎的铺满了整个车厢,偶尔有几颗还停在棋盘上面,却也早已不是原来的位置。
连淮对着这个场景看了一瞬,再看崔莹若有所困的神情,恍然之间又明白了几分,于是心中微动,开口说道。
“这棋翻了也好,总归是它的一种结局。何况就算不翻,也不一定就能等来谁胜谁负。”
说到此处,连淮轻轻叹了一口气,垂眸看向地上的黑白棋子。
“一盒棋子终归有限,即使装了再多,也终有下完的那一刻。”
“而这棋盘亦是有限,被四条边界框住了,中间的格子数目也可以尽数。”
“胜负得失,皆需棋子在棋盘上走动而成,谁也料不到哪一刻棋子会耗尽,被迫终局,更无法保证在终局前取得胜利。有人运气甚好,棋多且擅弈,恰巧在终结之前赢了棋局;有人空有一盒棋子,却不得要领,输得一败涂地;也有人聪明伶俐,却在棋局未了时就已然耗尽了棋子,再也无法走下去……棋子和棋盘的有限,或许是姑娘所说的命数罢,而落棋之处事在人为,这或许是人力之变。”
“姑娘想从中求两全,又想从两全中求胜,因此将两方棋子的布局尽数毁了,以搏险要,不过,若是走到结局之前,这棋子忽然用尽,又当如何。恐怕只剩下两败俱伤了。”
他跳过了很多话没有说,然而崔莹却全都明白了。
人生在世就如这棋子和棋盘一样,可用之子有限,可走之格亦有边界,能在这天地牢笼中走到什么样的地步实在难测。与其精心策划,将自己眼下的局势毁了,背水一战,不如走好每一步,至少不会因为对往后的担忧而毁了眼前的所有。
有些事情太过于艰难,几乎是人力所不能控的,若是付出了所有,到时候费尽心力却无所成,恐怕就将一切都失去了。
她其实知道的。但是知道又如何?
上天哪里有什么好生之德,多的是穷途末路而已。天下之大,竟无一处可以容她安身。
只是这话她自然不能和他讲。
“既然如此,公子又为何要为了江湖太平而舟车劳顿四处奔波呢?”崔莹并未接话,而是从他的话里转过另一层意思,微微挑眉反问。
“这是何意?”连淮轻笑了一声,温柔道。
“公子说得对极了,人这一生是有限的。”她的声音顿了一顿,又接着道,“然而公子自己所求之事却是无限的。公子想要江湖太平,各人守心处仁,天下再无不公之事,这是何其艰难。”
她故意假装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而是揪住了另一个话头。
“纵使公子解决了死案一事,往后可还有千百个死案冒出来呢。难道公子也能一一解决了吗?”
“既然不能,那做什么又要费这徒劳的功夫。这江湖总归是一汪浑水,由它搅和去好了,你又何必在乎?”
连淮静静地听着她说这些,双眸认真地凝视着她,含着无限温和,并无分毫不被理解的愠怒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