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心(1 / 2)

死心

连淮已然记不起他是如何与雪翁分别,独自一人走在荒茫茫的飞雪里的。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心也如同严酷的寒冬一般,一片死寂。

自从那日答应红衣人要查出真相之后,连淮很小心地检查过了房中的各种家具摆件,香囊衣裳,以及每一样吃食茶水,几乎把所有会与会与人接触的东西都防了个遍,一一确认里面都没有那两样药。

可是他却独独漏了一个地方,那就是崔莹每日喝的药。

不愧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极乐殿圣女,真是心思灵敏,果断毒辣……

连淮笑了一下,不知道在笑些什么,目光中却是一片极寒冰冷,身周的雪似乎都被对比得温暖有如火炉。

她为了让他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喝药,故意撒娇,让他亲口帮她尝温度和甜苦,故意说要“少食多用”,每天多喝几次,让他多试几次药,甚至为了这么每次一口的喝药而不惜将大部分的药全都自己喝了下去……真是煞费苦心啊。

她也许是料到了他会防着她,所以才想出了这种另辟蹊径,让人无从防备的方法。

是药三分毒,谁能想得到,她会为了给他灌药而不惜自己加倍地喝药呢?就算有人再防,也不会防她给她自己的碗里下药。

这时连淮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那日宴会之后,她会变得如此黏人,又装成如此重病……倘若不黏人,就没法让他每顿药都喂,倘若不重病,就没法顺理成章的多喝些药了。

恐怕也是宴会那一日,让她起了警惕之心,想尽快动手,以防夜长梦多。

连淮边想边走,脑海中的思绪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过。

那日雪翁与自己谈话时,她也是故意派人来打断,好让自己跟她回去,无法和雪翁有所接触,从而发现什么端倪。这些时日她越发依赖自己,实则就是变相监视,好让自己在她临动手之前不要出什么差错,确保她下蛊的计划万无一失。

真是可笑。

他是怎么会相信一个连在睡梦之中都有所防备的人,会真心爱上他?

他到底是蠢到了怎样的地步,才会心甘情愿的走入她的圈套之中,执迷不悟。

甚至在有所察觉的时候,还可笑地为她找尽理由,甚至在一切都板上钉钉的时候,内心痛恨的同时,竟然隐隐期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一定是疯了。

连淮原本以为从小到大做过的最荒唐之事,就是将一个无辜弱女从极乐殿里绑架了出来,可现在他才发现到头来最荒唐的,是他那段可笑的真情。

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起初的时候,连淮觉得心口剧痛不止,仿佛被撕碎一般,疼得他甚至有些眩晕,觉得无法喘息,可是到了后来,这疼痛慢慢的麻木了,直至感受不到。

他的心就像白皑皑的雪地一样,因为凉到了极致,便不觉得冷,反而平静下来。

当他误以为自己和崔莹是亲生兄妹的时候,他崩溃绝望,尚且想要宣泄,可是这一次,连淮连宣泄的欲望都没有了,感受到的只有讽刺和一片死寂。

连淮清晰地回忆起了自己做的种种天真事。这场绑架明明是崔家父女安排的好戏,他却对崔莹心怀愧疚,一路上将她捧在掌心里,疼爱着,甚至为了救她而负伤。他发现她说谎骗自己,于是起了疑心,却被她淋雨生病用苦肉计哄了回来。她甜言蜜语信口拈来,说话时只过口不过心,而他却当了真,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了她,在她面前从不隐瞒。

他想起了从前发现种种疑点的时候,他为了让她宽心,总是说愿意相信她,等她说出真相……现在想来,真是天真得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可是……她真的没有动过心吗?这一切全部都是假的,没有半点真心吗?

连淮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是迟钝之人,虽说也可能因为情爱被蒙蔽了眼睛,但真情还是假意,他还是有所感觉的。

如果崔莹对他一切的爱慕都是装的,那装得未免也太好了。

也许,青兰蕊真的是为了安眠,白杏草真的是为了给她治风寒呢?或是他父亲早就在这里查看过崔莹的衣食住行,故意选了两个原本就在她生活中的药材来糊弄他……

他心中知道,这种可能太低,可是……

他还是想给她最后一个机会。

对他下痴人蛊,把他做成药人,让他从此变成一个没有思想的傻子,余生活在无尽的折磨和羞辱里,此仇重于生死,不共戴天。

倘若她真的如此,他一定会亲手报复,让她为她的歹毒和算计付出代价。

但是在她真的动手之前,他还是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大雪纷飞,这一夜,连淮没有回房。

他怔怔地跪在祖辈祠堂前的雪地里,仿佛感觉不到身上飘落的雪花,只是在太阳西落,月上梢头,深夜静谧,旭日东升,终于想要站起身时,觉得浑身僵硬。

这一下站不起来,连淮不自觉地微微踉跄,随即重又单膝跪倒在雪地里,左手撑着的逐客剑剑身半截没入雪中。

他苦笑了一下,手握的剑鞘处迎接着凛凛寒风。

屋内暖气融融,和屋外的冰天雪地,简直处于两个世界。

“连淮!”

连淮刚踏进屋内,便听见崔莹惊喜地唤他,随即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

“你昨天晚上到哪里去了?我担心得一夜没睡。”

连淮被她抱着,身子有些僵硬,分明还是那个与他朝夕相处,同枕共眠的人,可是昨天那一夜却恍若隔世,让他这会儿骤然见她,觉得有几分陌生。

他试图学着往常的样子,反手环住她,将她搂在怀里。

感受到她娇软的身躯和温暖的体温,连淮渐渐地回过神来,慢慢恢复以往的状态。

“这么担心我吗?”他说话时语气柔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在说什么?”崔莹忍不住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腰,狠狠地一掐,让他觉得有些疼。

“我昨晚有些事情,忙完之后就太晚了,想你那会儿恐怕睡了,于是也等不及和你讲。别担心,我没事。”

他淡淡地笑起来,只是这笑意比起以往却显得勉强了些。

“你去哪里了?发生了什么事?”崔莹埋在他怀里,并没有看到他脸上的神色,只是一味急道,“怎么我让金樽和银觞找你却都找不到人?”

“我去家中祠堂了。”连淮像往常一样抚了抚她的背,心中却忍不住想到,她找人时也只用自己的人,而不用连家的下人,种种细节,其实早已能看出她的警惕心之重。只是他以往出于私心,不愿意细想而已。

听到这个答案,崔莹愣了一愣。

“为什么?”

“因为我做了错事,要去祠堂中请罪。”连淮用安慰的语气说道。

“你……”崔莹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愣了半晌这才轻声说道,“是因为我吗?”

这一次,连淮没有回答。

崔莹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升起了,连淮向来是最坦诚的人,他以前从来不会不回答她的话。

她心里顿时沉了下去。

他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她?

可是这句话到了口边,崔莹却又无法将他说出来。即使有,那又如何呢?她不也有事瞒着他吗?到时候这句话恐怕就是她自掘坟墓了。

“崔莹。”

正当心乱如麻的时候,崔莹忽然听到了连淮轻轻地唤她。

他唤的不是莹莹,不是姑娘,而是她的名字。

崔莹茫然地擡头与他相对,落入了那一双深邃幽暗的眸中,仿佛一汪悠悠潭水,仍她有再多的情绪也都被吸入其中。

“你爱我吗?”他轻声问道。

崔莹心头大乱,恍惚间只觉得一片茫然,又仿佛置身于虚空之中,无处遁形,也无处依靠。

不安和恐惧环绕着她,却不能显露,她勉强笑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你竟怀疑我对你的心意吗?”

崔莹假装有些生气,恼怒道,随即又显得有些无措,眼眸低垂。

“你是不是后悔了。觉得我也没有什么好的,不值得你愧对连家,破了道心,无法修炼流风剑法……”

说到后来崔莹竟然真的有些动情,语气中那些虚假的情绪逐渐变得真实。

“你是不是这段时间与我相处下来,觉得新鲜感过了,也就是那么一回事,觉得你根本就没有那么喜欢我,之前只是不曾得到过,所以才以为喜欢。你是不是后悔了,你说啊。”

她擡起头,急切地仰望着连淮,希望从他口中听到一个答案,这番话真真假假,到了现在她也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由心而发了,就像他们之间的感情一样。

连淮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叹了一口气。如今冷静下来旁观这一切,他不能不感叹崔莹手段之高。

她如此一番话就轻而易举地将话题的重心转移了,且配上泫然欲泣的表情,更引得他心疼无比。如果换做是往常,他自然着急哄她开心,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向她表白自己的心意,哪里还记得追究她有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

连淮摇了摇头,松开了抱着她的手。

“我说过,若你不弃,我定不负你。”

他的目光仿佛看得很远,像是能透过她的双眼,直望进她内心最深处。

“我只是忽然想到,我救了你多次,也曾为你身负重伤,我可以为你辜负连家的期望,辜负江湖的赞语,身败名裂,我甚至愿意为了你而死。”

“那你呢,你爱我吗,愿不愿意为我而死?”

崔莹忽然觉得眼眶发涩,心口像是被无数根针扎刺一般疼痛。

她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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