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央的古琴也已然断了数根弦,软软地散落在琴身上,可是琴音还在继续,欢乐跳脱,如喜鹊如燕呢,仿佛雨后初霁,又如春日首晴,杲杲出日,让天下人都为之欢喜。
琴弦影动,播出一段又一段的律音。实上的蜡烛偶尔划过无声的烛泪,直到燃尽,再被换上新的一根。
蜡烛常尽,此熄彼明,而这琴声却没有一刻停歇,足足响彻了一夜,从子夜直到天明。
“小主……”
柳如媚张了张口,随即又闭上了。
崔莹也就恍若未闻,继续绣着手中的荷包。
她所拿的是一块和原来的荷包颜色一样的淡粉色料子,不过这个质地普通,就是路上小摊贩那儿随意买的,一摸就知不是原来那个。
但她却依旧照着原来的样子绣,在昏黄的烛灯下穿针引线,神色专注。
只是,她绣着绣着,总会忽而有个瞬间停下动作,呆呆地发一刹神。
水漏一滴一滴地流。崔莹做得久了,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连手中的针有时都会看成两个。
她在这一面上所绣的图案还差最后一点。一针落下的时候,崔莹目光所见的这一角图案完成,恍惚之间觉得原来那个荷包又完好无初地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不由得出了一瞬间的神,那一针就这样直愣愣地扎了下去。
随即她轻唤了一声,眉头微蹙。左手食指上已然多了一个小血口。
“小主!”柳如媚听到动静转身来,见她扎到的手忍不住劝道,“要不缓缓再做,您的左手受伤了不方便,这如今已然扎到第三次了。”
“无妨。”
崔莹闭了闭眼,缓解了一下视野里的眩晕,随即睁开眼面无表情地将手指包扎住,然后继续穿针引线,缝着还没有缝完的地方。
那左手已然因为受伤和失血很不灵活了,然而她就像是没事人一样,依旧当好手用,只是动作迟钝些,就如同这刚刚被扎到的食指。
过了许久。
她的手上又多了一个针孔,从指缝里渗出血丝。
“小主……”
崔莹摇了摇头,仿佛丝毫不觉得疼痛,淡淡地说道:“无妨。人生了手指,生来就是为了要抓住些什么的,倘若什么都抓不住,那不要它也罢,又何苦心疼它受伤呢?”
柳如媚再也不敢说话,呆呆地看着她烛光下苍白却依旧让他们又畏惧,又敬恨的脸庞。
——和依旧缓缓渗着血泽的手指,从指缝间偶尔流下血珠,在地上落下零星的殷红。
“铮”的一声。
伴随着最后一根琴弦断裂,《有晴》曲的最末一个音节也落下了,整首曲完满收章。
连淮收手站了起来。由于坐得太久,这一下起身让他有些眩晕。
可是他根本就顾不得这些,心中只有那一首欢快又绝望的曲子。
他终于明白了。
终于知道这首曲子到底要怎样才能弹完——原来是不管不顾,用这世间最冷的心肠向死而生。
整首曲共分七章,每章断一根弦,直到弹完,琴弦也就断尽。
这曲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就如同她一样。曲名虽为“有晴”,曲中也各处隐含欢快,雨过天晴之意,然而这弹法却是七弦尽断,半点余地都没有,绝望至此。
也正如同她一样。
连淮微微闭上双眼。
直到他们彻底分别,他才终于明白,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一直以来都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可惜,太晚了。
或许也不算太晚,他们二人注定分道扬镳,早点了断也许就是最体面的结局。
连淮转过身走出房门,弹了一夜琴的十指,尽数裂开,缓缓渗着血泽。
随他离去的脚步,那血从指缝间滴下来,落到了地板上,留下零零落落的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