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对诗人(下)
“真见鬼…!爱斯梅拉达能在哪?我看只有上帝和魔鬼才知道…!”格兰古瓦衣衫褴褛地缩在街角咕哝着,秋夜的寒风从他衬衣的每一个破洞里毫不留情地钻进去,冷得他直打哆嗦。
格兰古瓦完全无法理解视贞洁如命的爱斯梅拉达为什么失踪。他忧心忡忡,如果可能,身体还会消瘦几分;他把一切都置于脑后,连文学兴趣,连他的伟大著作《论常规和非常规修辞》,也都淡忘了。
然而,腹里传来的一阵饥饿感又残忍地将他拉回了现实。
“我已经差不多得有一整天都没吃过饭了…噢,仁慈的圣母啊!我多么需要到火边暖暖身子!…”
不吃东西就睡觉不是件快事,不吃东西又不知道去哪里过夜,就更快活不起来了。格兰古瓦恰恰落到这种地步:没有面包,也没有住处。饥寒交迫的穷苦滋味,让他更感到各种需求的催逼。他早就发现这条真理——朱庇特是在一阵厌世情绪中创造出人类的。在这位圣贤整个一生中,命运始终围困着他的哲学。至于他格兰古瓦,此时所遭受的封锁如铜墙铁壁,更是前所未有。他听见自己的肠胃咕咕作响,觉得噩运实在不择手段,竟然以饥饿逼使他的哲学就范。
然而,此时是深夜,食摊的东西已经被一扫而光了,连五苏一斤的加米松都没剩下,只有夹杂着玫瑰的挺秀的百合花,还是马蒂厄·比特恩在一四三四年画在墙上的。
“要命,这可真要命!这年头,索福克勒斯写出一部悲剧竟然还不如改行去当乞丐,扒手和叫花子好歹还能有晚饭、有葡萄酒、有可供休憩的床铺…”
格兰古瓦口中念念有词地从蜷缩着的角落里站起身来,决定还是走上街头去找寻爱斯梅拉达;否则,他恐怕可能永远都回不了自己的那间屋子了。
“她下午和往常一样,是在圣母院广场上和我分手的,我还是去那里找找看吧…”
当那诗人顶着萧索的夜风走到广场附近的街口,他又借着黯淡的月光朝四处张望——每户人家都早已睡下了,错杂迂曲的小巷中空无一人,路边嶙峋的矮房屋灯火昏黑。夜空里不时沉下来几朵乌云遮住残缺的月亮,没有光亮,一切都显得寂静而可怖。
爱斯梅拉达当然不在圣母院广场上,事实上,格兰古瓦就算再不聪明,也不会相信自己能在广场上发现她的身影。他又陷入了一种惶惑的状态,某些忧虑的念头在他的心底悄然升起了:恐怕爱斯梅拉达已经遇上了什么危险,就连同着小山羊嘉莉也未能幸免。格兰古瓦之所以能有如此把握,是因为他十分清楚那小山羊的伶俐程度——若是嘉莉能够得以脱身,它一定能顺利地找到出路,再逃回来找到他的身旁。
那诗人在路边不安地徘徊着,一颗惊惶的心在他的胸膛里翻涌扑腾。高声敲锣的打更人从他身边走过了几次,甚至有一次专门转过头大吼着催他回去睡觉;然而深长的思虑使他同卡西莫多一样成了聋子,完全听不到那聒噪的锣声,不过,就算格兰古瓦真的听见了,他也绝不会有返回奇迹宫的那份胆子。
不知过了多久,当又一阵锣从他身旁走过时,格兰古瓦隐约听见远处传来了车马与哗动的喧闹声。早已被冻得瑟瑟发抖的诗人伸长了脖子朝那声音的来源奋力张望,只见一队约莫十多人的卫兵骑在马上,一边相互低语,一边向前走着;在他们的身后还隐约地跟了几个黑影,看起来应该是大夫、官员之类的人物。
那文弱的诗人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心,壮着胆子走到那一队人马的旁边,彬彬有礼地怯声开口试探:
“诸位大人好,请问…”
领头的骑士从马背上瞥了格兰古瓦一眼,见对方胆怯而又弱不禁风的模样,衣衫褴褛、全身瑟缩,便也没了与他多讲话的耐心。
“去,去!没看到我们正忙着吗?还不快滚回你的窝里去!小心把你也给抓起来绞死!”
那可怜虫当即便被吓得呆愣在原地,默不作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队人马在夜色的笼罩下逐渐远去、隐没,最终只剩下了纷乱的马蹄声与一丛闪动的黑点。
不过,身为口才滔滔不绝的诗人,格兰古瓦也没忘记在心下腹诽他们几句。
末了,他还朦胧地听见了远方传回的交谈声:
“该死,今天晚上真是倒了大霉!队长莫名其妙地被刺杀了不说,刚捉到了个女巫和妖怪,结果又碰上这么个挡路碍事的混蛋!…”
队长?女巫?…
这两个名词冷不丁地砸在了格兰古瓦的脑海里,使他霎时迷惘了起来;他思考了良久仍旧没什么头绪,无论如何都不能发现这两个词之间的关联。于是,他决定继续在附近逡巡,试着去找寻一些其他的蛛丝马迹。
过了不知多久,沉寂的夜空里掺入了一丝明光,石砖路上升腾起黎明前所特有的薄雾。就在倚在巷口墙边的格兰古瓦困倦得快要睡着时,又一阵嘈杂的呼声将他从混沌中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