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约让贤(上)(1 / 2)

婚约让贤(上)

新一天的曦光溜进圣母院小屋的窗口,如细金粉般洒在爱斯梅拉达那隐约透出淡蓝色细小血管的薄眼睑上,窸窸窣窣地抖动着,带着一阵暮秋草木干枯而生出的凛气,将那沉睡的精灵少女从梦中一点点地唤醒。她乌黑的长睫毛扑闪了两下,手臂无意识地向前舒展伸开,直到掠过温暖被褥的褶皱、触及教士那柔软的丝绸睡袍,才彻底安下心来。爱斯梅拉达的呼吸一向轻浅,像只林间的雀鸟,又吐出小女孩所特有的纯洁芬芳;而她这一切毫不自觉的举动,都被早已醒来的克洛德以鹰隼般的目光瞧了个分明。

弗罗洛副主教正半倚半躺在床榻上,以右手支起额头,左手搂住爱斯梅拉达蜷起的脊背,一瞬不瞬地欣赏着怀中姑娘朦胧的睡态。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低垂,闪烁出奇异的亮光;苍白瘦削的面颊焕发出青春的光彩,仿佛那在狂热的少年时期就已经抛弃、扼杀的欲望之火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胸膛。他深沉静默的呼吸里透出清冽的药草香,与爱斯梅拉达的少女花蕊般的芳香混在一起,搅动着暮秋的晨风,也撩拨着他心底那根最敏感、最脆弱的琴弦。

……

Sontsaies,sontsaantes.

是我所爱,是我所宠。

……

他不由得渐渐收紧了那只覆盖在爱斯梅拉达柔软脊背上的手,将指关节绷紧,隔着睡袍去试探着触摸她光滑的肌肤,再用目光一寸寸地探索她那红润的小脸、玫瑰花瓣般的双唇、薄如蝉翼的眼睫与面庞上的璨璨金辉…他的眼底闪动着焰苗,又带着一种对于神女般的恭顺崇拜。他一直极有耐心地等待着怀中小姑娘的苏醒,顺带调整着自己时而急促、时而停滞的呼吸,直到那美丽的少女如同真正从梦的世界里走出,身披灵辉重新鲜活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亲爱的…”那小姑娘颤了颤,呢喃着呓语,嘴唇轻轻翕动,“你的怀里真温暖…”

见到她睡眼惺忪的可爱模样,克洛德无声地笑着,将唇压上了她那微光悦动的眼睑,“那是因为我爱你…”他的嘴唇被柔软的芬芳堵住,以致吐词含混不清,“我的心中因此而生出火焰,它也只能温暖你一人…”

……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但总有一个人,总有那么一个人能到这团火,然后走过来,陪我一起。我带着我的热情,我的冷漠,我的狂暴,我的温和,以及对爱情毫无理由的相信,走的上气不接下气,我结结巴巴地对她说,你叫什么名字。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后来,有了一切。

——梵高《亲爱的提奥》

……

“对了…”爱斯梅拉达在他的怀中动了一下,舒展开来的小手无意间触到了他胸前的伤口,她的眉头不禁轻蹙起来,“你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

“没事,心肝,我不痛…”

克洛德轻轻拽过她纤细柔软的手腕,使她的整个手心都贴上了自己的胸膛。那小姑娘朝他的方向缩近了几寸,带着忧色小心翼翼地抚摩着那巨大的创痕;然而,在克洛德的眼里,她这一切动作却要比阿波罗拨动里拉琴[1]更为优美动人。

可怜的副主教,他那日将匕首刺得极深,或许丝毫不亚于他前一夜无情地刺向孚比斯卫队长的那一刀。他的创口已经结上了一层厚厚的痂,却因肌骨的新生而透出阵阵钻心的痒意,如同严冬里封冻的湖面下总潜藏着渴望冲破寒冰困缚的涌动暗流。如今,当那小姑娘用她柔软的小手含情脉脉又满心担忧地抚过自己爱欲的遗痕,手与丝绸袍子、再与硬痂接触的刹那,一阵奇异的刺痒连带着激起欣快的微微痛感游遍了他的全身。

克洛德绝望地闭上眼,想要压抑自己脑中不断拂动的恼人幻影,他湿热的眼前悄然蒙上了一层薄膜,血管里如同流淌着熔化的铅水…

“停…”副主教艰难地从喉间挤出一声滞涩的低喃,竭力拎开了爱斯梅拉达那只在自己胸前伤口上游弋的小手。

是啊,在克洛德没有得到爱斯梅拉达时,他从不在灵魂深处加以掩饰自己对她的渴望;但当二人如今真的朝夕相拥而眠,或许是对这个柔弱小姑娘的呵护心理在作祟,他反倒将自己锁回了禁欲的囚笼,以免心头的那丛烈焰将一切焚烧殆尽。

他又缄默地暗自咬牙、克制忍耐了良久,直到那被燃起的欲望如灰烬般一点点重新冷却下来,他才重新睁开眼睛,那双深邃的灰蓝色眸子以一种故作平静的神态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

“你的腿不痛了…”

他的呼吸却并不平静,因此只能惜字如金地同爱人讲话——这是一种甜蜜的折磨。

“是呀…”那天真的小姑娘还以为他是在难受,于是放轻了声音低喃,“一点都不痛了,还可以下地正常走动呢。”

“我们出圣母院转转…”副主教继续呢语着,“你卧床这么久,肯定闷坏了…”

“啊…?”爱斯梅拉达惊诧地瞪圆了眼睛,脸上浮现起担忧的神情,“我们两个能出去吗?你向国王请了假,还下了逐客令;而我是个侥幸逃脱一死的刺杀嫌疑犯…”

“这有什么不行的?”克洛德眯起眼睛,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语气中透出几丝微不可察的宠溺与得意,“只要有我在,就没人能够动你。”

副主教以一种优雅从容的姿态从床上站起身,在晨曦中舒展开高瘦的身躯,他牵起那吉普赛小姑娘柔软的小手,朗声道:“我先前嘱托约翰去裁缝店做了一条裙子与一顶帽子,卡西莫多也应该已经把这身衣服送到了门口。你先将就着把它们换上,我们再各披一件斗篷,便足以掩人耳目。”

“呀,克洛德…”爱斯梅拉达乌黑的大眼睛里流露出赞叹的光芒,“你真智慧…”

弗罗洛副主教推开门、缓缓走出小室,当他抱着那身衣裙回来,随后将衣裙递到爱斯梅拉达手中时,她惊奇地盯了半晌:克洛德虽说“将就着换上”,然而,那却是一条天鹅绒材质的酒红色长裙,精工刺绣,领口处连缀着乳白色的柔软绸布,或许是为了便于行动,下摆极其体贴地制成了波西米亚褶裙的样式、而非传统的贵族长裙裾。那吉普赛小姑娘捧着这条裙子,愣神地欣赏了半晌,幸福的表情如同陷在梦里一般。而克洛德见到她脸上的笑容,眼中也不由得闪出了温柔的光彩。

“等等,克洛德…”爱斯梅拉达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她的脸变得绯红,少女的音调却像在银瓶里涌溢的水浪一般清越,“我现在得换衣服…”

克洛德凝滞了一瞬,随后耳根也悄悄红了起来。

“我…我要出去吗…?”他的声音颤抖着,有些结巴。

那小姑娘默不作声,她擡起眼睛,以一种羞涩而犹豫不定的目光盯住他——的确,爱斯梅拉达一向谨慎而又小心,正如先前格兰古瓦所言,她睡觉时从不忘记锁门,而在换衣服时也必然会找一个无人可见的死角。

然而此刻,面对自己满心眷恋的爱人,她却始终以一种隐忍而和顺的姿态沉默着…

她背对着克洛德,而他暗自咬紧牙、十分识相地捂住自己的眼睛,透过指缝,他望见她蜜色的肌肤在晨曦里闪着莹润的光,如同见到光彩夺目的显圣;他脑内一阵轰鸣,随后便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可怜的副主教终于渐渐恢复知觉时,爱斯梅拉达那光艳夺目的形象已经呈现在了他的眼前。克洛德的美学造诣实在非凡,他清楚那蜜色的肌肤最为适合明艳的红;其实,他也早已在自己的脑海深处用丰沛不竭的想象力无数次描摹过那心爱的小姑娘穿上红色长裙的模样——的确,她此刻的模样娇艳动人,矜贵中透出少女所特有的纯洁与羞涩,如同一朵迎着晨风缓缓盛放的红玫瑰;她在他的眼里,甚至要远赛过令世人惊心动魄、兵戈混战的海伦[2]。

“我的宝贝,你实在是太美了…”

这是他发自肺腑的赞叹,就像要在美中寻找心痛的解药,或者是寻找从对俗世的腻烦中恢复的良方。

……

啊,美呀,在爱中找你自己吧,不要到你镜子的谄谀里去找寻。

Obeauty,fdthyselflove,nottheftteryofthyirror.

——泰戈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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