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觉得,林遇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外冷内热,无论你什么时候找他,关系好或者一般,他都会为你着想,尽力帮你。他很在乎每一段感情,在乎身边每一个人,他很努力,很优秀,成绩很好。他敏感,总是想很多,让自己很困扰,容易受伤,又一个人躲起来默默舔舐伤口。他心里有一笔帐,欠多欠少,但总会还的。”
“他是一个很可爱的人。”杜节说,“希望他以后,可以摆脱桎梏,乐尽天真。他可以去很高的地方,一览众山小,也可以简简单单两点一线,只要开心就好。”
“这是个祝福吗?”林遇问。
“嗯,怎么?”杜节问。
“听上去更像是一个承诺。”他喃喃道。
好像无论我以后怎么样,我们都不会因为物质、眼界或者所处环境生疏一样。
“什么?”
“没事。”他说。
杜节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没深究,递过来一个盒子,“给你的。”
“谢谢。”林遇没打开,反而问,“是什么?”
“钢笔。”杜节说,“那里有一家专门定制钢笔的老店,不知道开了多少年了,我爷爷奶奶年轻的时候就在了——我看过照片。”
“不过这只不是定制,但是我特地给你挑的,一只好的钢笔可以用很久。”他开玩笑地说,“说不定还可以传给你孩子。”
林遇倒是关心另一个问题,他十分费解,“为什么要‘特地’送我钢笔,我字很丑吗?”
平时老师不是这么说的啊!平时盘点写字丑的同学,从来不会想到他。
“不啊。”杜节停顿了一下,说,“还行,横是横竖是竖的。”
“……”
“就是不丑,但也没有很好看的意思是吧。”林遇说,表情有点为难。
“……”杜节幽幽地说,“也可以这么说,横是横竖是竖的。”
林遇提了提嘴角,但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杜节看他这样倒是乐了,“没事,以后可以慢慢练,我小时候字写得那叫一个丑,真的,你就算把我们的友谊滤镜拉到满格,都看不下眼。如果说见字如晤,你看我写的那鬼画符,估计恨不得跟我相忘于江湖。但我爸特别看重这个,他说‘字如其人’,平时对我什么都是放养,让我野蛮生长,但就这一点不行,拎着领子把我提溜到书桌旁,盯着我练字,他就坐在一边看书。”
“当时我们家养了一只黄蓝异瞳的大白猫,毛色白的跟雪一样,我当时可喜欢它了,急着出去玩,草草写完一张,就拿给他看。”
“他看了一眼,然后当着我的面,随手把洗完茶的水浇在了上面,如无其事地翻了一页书,完了还擡眼看了我一眼。你懂吧?我爸不骂人的,但他会‘给你一个眼神你自己体会’。”
这记忆对杜节来说应该算是奇耻大辱,说着说着就带上了情绪,“他当时那个动作,就像在说,‘什么东西,脏了我的眼睛’,然后看我的时候,那个讥诮的眼神,像是突然发现‘哦,那玩意原来是你写的啊,原来是字啊’。”
杜节气急反笑,“现在想起来侮辱性还是很强呢!”
看来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会更快乐,林遇听他气愤地说这些,笑得更开心了,“原来你也有这样‘屈辱’的历史。”
“对啊,”杜节说,“技能点满的过程可痛苦了。而且我姐请来教我的老师都是各行各业顶尖的,以至于我小时候就被各种大佬碾压,一轮一轮地来回碾,我到现在还能保持自信完全是我内心强大。”
“我小时候学小提琴,有一次在客厅练习,我老师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听,我拉着拉着,他突然笑了一声。就是那种碍于尊重不想笑,但实在憋不住了才笑出来。然后我接着拉,他又笑了一声。我当时就问他‘你笑什么?我拉琴很难听吗’,因为碍着我爸的缘故,我们的关系不太像师生,比较平等,他对我还是很客气的,只是说,‘你有考虑过木工这个爱好吗,我觉得你可以做得很好’。”
“‘因为你可以拉得很有节奏。’”
林遇笑着说,“好损。”
“哎,都是我惨痛的经历。”杜节抹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摆摆手,“说起来都是泪,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但我这个人是有点脾气的,你笑我做得不好,我还非要学下来,非要做好给你看,后来他说‘我是他教过的学生里,天赋最高能力最强的’。”杜节得意地说,“哈,简直是扬眉吐气,爽。”
“不过因为我志不在此,后期也没继续深造了,还有钢琴啊,舞蹈啊,滑冰啊,声乐啊绘画啊……”他掰着手指头数,“很多都荒废了。”
“那为什么要学这么多东西?”林遇随口问,“觉得好玩就去学了?”
“不是,”杜节摇头,卖了个关子,“是我爸让我去学的,至于为什么呢……”
“趣味数学时间到。”他打了个响指,引起他的注意力,说,“如果你手边有很多袋子,有的里面装的是红球,有的是白球,有的是空的。每打开一个袋子,要支付一个金币,你的最低目标是得到一个白球,你应该怎么做?”
“当然,还有一个‘万能球’,只需要一个金币,可以根据你的天分、努力、家境或者运气变成白或红球,也是保底球。”
“?”林遇不解,这跟数学有什么关系?
杜节解释说,“你可以把‘红球’理解为你感兴趣且未来你可以取得成就的领域,‘白球’就是普普通通的谋生,‘空袋子’是不能为你带来任何的普世价值,‘金币’是你取得成功过程中需要付出的金钱和精力,‘保底球’就是学业,最低目标就是基本的安身立命。”
“明白了吗?”杜节一一解释。
“嗯。”林遇点头,心里默默吐槽,我又不傻。
“我爸的解决方式是——打开所有的袋子。”他说,“知天地之广大,尽天下之大观,可以无憾矣。他希望我尽可能多地见识人生的可能性,然后选择我最想走的那一条路,而不是困顿于认知的狭隘,匆匆地把自己的人生定性。”
“可惜他没想到的是,我得到了一堆红球,结果没一个想要的。”杜节憋着笑。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林遇说,“你爸爸对你很好。”
“是我‘爸’,”杜节纠正道,“我觉得‘爸爸’这个词带有一点撒娇的意味,虽然我跟我爸关系好,却不是那种‘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好,当然也为了跟我亲爸区分开,所以我一般不这么叫他。”
“什么叫‘你亲爸’?”林遇有点糊涂。
“啧,我们家的关系说复杂也很简单,说简单也很复杂,”杜节打了个响指,清清喉咙说,“竖起耳朵瞪大眼睛看黑板了啊,这题我只讲一遍。”
“你们之前见到的那个,就是来给我开了一次家长会,就俘获了一众芳心——括弧,曾经迷恋我然后移情别恋的芳心——的那个,不是我亲爸,粗略地说,我应该叫他伯父,准确地说——我也不知道叫什么。他辈分比较高,估计是我爷爷太爷爷啥的吧,我是他养大的,再准确一点,我是他女儿——也就是我姐姐养大的,他偶尔给我进行一下思想教育。当然了,他们父女是血脉至亲。我是我亲生父母去世之后,我姐姐把我带去她家的。她心地好,看我当时那个小可怜劲儿,而且我们家的家族观念比较重,所以就收养了我这个有一点微薄血缘关系的远亲。”
“知道我为什么说这么多吗?”杜节问。
“为什么?”林遇没想到杜节还有这样的过去,听他说完这些,眼前仿佛出现一个低着头、惴惴不安的小男孩,想到这,他心情有点沉重。
“倒叙比较有悬念,吸引读者兴趣。”他说。
“……”
“你是不是想象了一下小时候的我?”杜节问。
“嗯。”
“什么样子?”
“嗯……”林遇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如实相告,“父母双亡,孤苦无依,从小寄人篱下……”
“哦。”杜节笑容依然明亮,“我猜你也是这么想的,其实,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但我其实真的还好,除了我爸妈刚去世的时候,我有时候想他们,偷偷蒙在被子里哭,我姐姐就和我哥陪着我,让他带我玩。时间真的可以治愈很多,我渐渐的就没有很难过了,因为我姐姐年纪大我很多,她那个时候总在外地上大学,就算回来也是宠着我,杜怀瑾不太管事——备注,后台大佬的姿态,所以我从小就是家里的小霸王,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你看,我现在是不是挺好的?”杜节微张双臂展示给他看。
“嗯,很好,”林遇点头,说,“你家里人一定很爱你,才把你养得这么好。”
那么温暖,阳光,自信又耀眼的杜节,肯定是由很多很多爱构成的。
杜节满意地挑眉,笑了笑。
“所以……羲和?”林遇试探地喊了声,笑着说,“所以你家人叫你‘羲和’?”
“可能是一种希冀,”杜节说,“希望我以后每天开开心心的,看见我开心,他们也跟着开心,还可以带给别人光亮,像个小太阳一样。”
“起得很好,”林遇说,“形容你恰如其分。”
“嘿嘿。”
“我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杜节小声说,“虽然我偶尔吐槽一下我爸,但其实我心里是很尊敬他的。”
“不过不能让他知道太多。”他笑着补充说。“我走了,明天见,拜拜。”
明天……林遇喃喃地说,像落下一个休止符,让他更期待下一个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