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2 / 2)

只是,偶尔陆淮卿听从师父的命令真的出手时,也会觉得困惑。

那些人,真的都该死吗?

后来有人跪在陆淮卿面前,求着说自己的弟弟还没有学会背三字经,能不能让他看一眼,就一眼。

他再教他一教。

陆淮卿没有说话,师父命他立刻杀了他。

“淮卿!”师父皱眉:“他方才是如何对妇孺下手的,你也看到了,还不动手!”

陆淮卿动手了,血溅一地。幼小孩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瞳仁倒映他面无表情的脸庞。

他突然有些难过。

“对不起。”

-

陆淮卿也杀过很多人。

师父说,都是该死之人。宁无方,也是该死之人。

他说:“淮卿,不要做错事,让师父失望。”

是,栖霞陆淮卿从不做错事。

于是陆淮卿动手了。

他挣扎,彷徨,还是动手了。

这些年来,陆淮卿未必没有过悔恨,未必没有过怨怼。

他已经不明白究竟什么是他要守护的侠义。

七年前那一剑,斩断的当然不止是情意纠缠,还有陆淮卿的理智。

他的道,早就不纯了。

那一剑,是给天下人的借口,而这七年,是给栖霞山庄时间。

新一代的三师弟长得很好,能够挑起大梁安置弟弟妹妹们,小师弟的痴傻寻到良药也已治好。

栖霞山庄在江湖上淡去,不必再背负所谓守护一方平方的沉重责任。不会再有大师兄。

就这样,简简单单地便好。

-

宁无方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下。

但这一切沈雾并不关心,他只是来收债,来看热闹的。

在少年喊着“陆师兄,不要!”的时候,沈雾跟姜刃说:“待会将他打晕带走。”

少年已经摸出了自己的武器——一把匕首。他哪里干过架,连杀鸡也不会。

他哆哆嗦嗦,一步步走上前去,对着宁无方道:“休想动陆师兄一根汗毛!”

陆淮卿看他。

少年想笑,但因为紧张,笑容怪异,五官都好像在抖。

“陆师兄,你肯定不记得我了。”

他说:“我记得你。”

-

陆师兄,我记得你的。

那年我五岁,你踏月而来,在坏人手中救下我。坏人说我是他弟弟,还不会背三字经。

我会背的。

我只是被你的剑招迷住了。

你好厉害。陆师兄,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可你跟我说了一句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不起?我不明白。

我本想立刻跟着你去学那了不起的功夫,但我还有小马儿要喂养,有爹娘要照顾。

你再等一等,等一等我长大,我就来找你。找你报恩,跟你学最厉害的剑招。

-

少年被姜刃打晕带走的时候,陆淮卿跟着宁无方回了落月教。

或许这本该是一场流血的再见。

然而宁无方直到最后也没有接下那把剑,他冷笑着,眼眸冰凉。

“陆淮卿,这把剑配得上你,好好拿着。”

这把刺过我的剑,只有你配得上。

“我不需要。”

我也不需要这把剑。不需要你故作高深的悔悟,故作牺牲的坦然。

况且我们之间的账,又岂是这一剑还得清的。

-

离开栖霞山庄的时候,天突然转阴。层云如墨。

姜刃驾着马车,一直沉默不语。

马车内沈雾翻开一本泛黄旧书册写写画画,少年倒在最外边,昏睡得蜷缩。

老马跟在后面,一步步行得缓慢。

“沈老板!”

这是离去的龙三少折返呼喊。

姜刃牵住缰绳,龙三少探头上前,问:“真要去京都啊?”

沈雾没有应声。

他便扔过来一块令牌,花纹繁杂,雕刻精美。

姜刃接住,递进去给沈雾。掌心摩挲,肌肤相触。

温润如玉的触感转瞬即逝。

姜刃面色如常收回手,缓缓握了握。

龙三少仍在一旁笑道:“我们家在京都小有产业,沈老板不嫌弃,银钱随取。”

沈雾立刻应声:“替我谢过龙老爷。”

-

“沈老板。”

这是邓太一挡在路中间扬声。

姜刃再次牵住缰绳。

“铸剑坊挣的够下半辈子用了。”他也知道沈雾要去京都。

沈雾轻笑,掀了车帘,露出一张丰神俊朗的脸来。

“邓太一,斋饭吃太多,都快生出菩萨心肠了。”

邓太一笑眯眯看他,没有反驳。

世人皆以为英雄迟暮、天骄堕落是悲苦,定会有数不清的叹息惆怅,嘲讽怜悯。

但其实不是,至少邓太一不是。

他疯了许多年了,却从未对面前这再不能提剑的天下第一剑露出任何此般神态来。

他仍旧将他看作第一剑。

当年一剑惊江湖,一剑登武皇的天下第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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