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饮
徐阿蛮跛脚,但行动丝毫没有不便利。不注意的话,看不出腿脚有问题。
老人家风雨见得多了,并没有多好奇的神色。倒是小石头偷瞄两眼,乖乖捧着碗喊了声姐姐。
小石头祖父摸摸他的头,率先道:“姑娘瞧着气色好多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起初开了门,这对老夫妇听沈雾说是旧疾犯了,想借住歇息一晚。
夫妇俩有些微迟疑。
这样打扮的男子同姑娘,容貌与周身气度皆不是寻常百姓。
到底心善,心底有疑虑也没多问,让人进了家门。
毕竟握着这样剑的姑娘,背着这样剑的青年,不能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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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阿蛮喝了碗热粥,是要舒服一点了,周身经脉内力悄然运转,整个人看起来都要精神许多。
坐在杌子上的小石头瞧了瞧,也脸红红地附和:“姐姐好了。”
徐阿蛮朝着小石头笑了笑,小石头脸更红了。只是天黑,瞧不出来,睫毛眨啊眨,害羞地躲闪。
姜刃视线扫过去。观音剑徐阿蛮委实跛脚,也委实美丽。
事实上江湖美人不少,各有各的风情,但姜刃见过的,一指之数。
他想起沈雾曾经告诉自己,惹什么不要惹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
哦对,漂亮男人也不行。
“水云涧那疯子,什么结局?”
姜刃没有见过灵剑子。
当年天庆城下持剑迎敌,一剑大宗师,半步武皇。没见过,听说过。
彼时沈雾摇摇头,说不清是嗤笑还是慨叹:“无情剑,斩有情成无情。”
沈雾的语气里总是有几分熟稔,那是一段姜刃没有参与过的快意岁月。
就好像当下徐阿蛮的目光,不是初见的陌生,眼底是很淡的惆怅。
沈雾兀自斟酒,月色下酒香四溢。
他问:“这是要去哪?”
徐阿蛮抿唇答:“京都。”
她也要北上京都。
沈雾动作一滞,眉间微蹙。姜刃闻言却是再次擡眸看她。
徐阿蛮也看他。
“京都远啊。”小石头祖母倒是低落地叹气说:“我们家二郎寄信回来都要许久。”
京都很远,有些人一辈子都走不进去。
似乎意识到什么,小石头祖父朝着小石头招手,说:“困啦?”
小石头很想说不困,只是赖于小孩子敏锐的感知,能发现周围气氛古怪。嘴一张,赶快打了个哈欠,嘟嘟囔囔说要睡觉。
祖母笑呵呵拍拍他,牵他回屋。
祖父道了句年纪大喽,老头子就不陪你们继续赏月了,早些安置吧。自己头一转,也进了屋。
谁都看的明白。
小石头哪里困,方寸村子里狗吠不断,虫鸣鸟叫。足足半个时辰,沈雾都在讲故事。
小石头一直舍不得走,满脸都写着“神仙哥哥会讲故事呢!”
曲惊天下的青霄公子,舌头分叉的美艳蛇女,各种各样的故事。
他实在听得入迷,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小脑袋还时不时点一点,鼻子眉毛都在认真。
姜刃也听。
从前还在铸剑坊的时候,孩童们下学归来最喜走上一遭,在外面探头探脑。
沈老板在不在呀?
沈老板忙的时候很忙,闲的时候很闲。孩童们十次有八次碰不上人,竟也不减热情。
小石头运气好。
沈雾那会子饮了酒,本也是夜里,讲得慢,一字一句引人入胜。
他的故事很多,从北到南,从遥远的无忧仙洲到近处的江南。
后头听到朝廷有位石将军的时候,小石头还捂住嘴巴,双眼晶亮。和他一个姓。
“石将军现在还在吗?”
沈雾顿了顿,说:“在的。”
在的。
他那双总是隐着薄雾,叫人猜不透的双目越过夜色,落在对面窗棂处。
石将军的女儿,现下就在那屋里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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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梁财气十分,京都独占八分。可谓是富贵奢靡至极。
只是从前的京都并不是京都。
太.祖马背定乾坤,收拾旧山河,才有了如今的京都。
那时前朝宦官干政,各方英雄举旗操兵,讨伐乱贼。
乱世里总是会有江湖中人追随,愿以平生之力助主公大展宏图,还天下以安定。
石将军祖上便是。后代受荫蔽,将军之衔并不虚。
他这样的人,当然也称得上一句大将军。
沈雾见过他。
见过他,也见过他女儿。
徐阿蛮同他生得有五分像。
初见时沈雾看了她半晌,足尖点在树梢,轻声问她,“叫什么?”
徐阿蛮凝望面前这个一席红衣,漫不经心把玩折扇的人。她心间满是警惕,没有吭声。
气氛有些凝滞。
沈雾眉梢一挑,随后飘然而落,一步步走到鬼见愁面前。提脚,又似乎怕脏了自己的鞋。
迟疑一瞬,放下脚,前倾压近身子:“方才我不在,你吓唬小姑娘了?”
语气里是傲然的顽劣。
第一剑,那么狂。才入江湖,便名震江湖。
他挑战所有叫得出名号的剑客。没有原因,没有章法,随性到极致。
机关剑与他对战,被他重伤,一路逃到这里。在这林间,遇上了徐阿蛮。
大约许多命运纠葛此后再回望,才会发现那不过是一个平凡午后,便一锤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