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
鱼汤很鲜,雨正落得密。
沈雾后仰靠上竹椅,舒适地阖眼道:“毛潇潇方才是不是让你教她学剑?”
姜刃抿了抿唇:“嗯。”
沈雾轻轻地笑:“那你教是不教?”
姜刃垂眸,说:“不教。”
毛潇潇不会剑,这寨子上哪有会剑的。
说得不客气一点,除了三位当家的和百来个青壮年,其他都是老弱病残。
毛潇潇当时蹲在刮鱼鳞的姜刃面前,咧嘴笑道:“教我学剑。”
那会还没下雨,天阴沉,风渐起。
年轻姑娘掌着自己的刀,豪迈不羁,大言不惭:“我根骨特别好。”
姜刃头都没擡,手下动作不断,嘴里吐出简短二字:“不教。”
毛潇潇就当没听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厉害得很,那天是故意不出手的吧?”
姜刃这几日都在教寨子上的人一些拳脚功夫,和无门无派的他们相比,他的身手一眼就能看出不凡。
姜刃自己也知道。
就像他早知道沈雾极强,承沈雾之派的内功心法,还有那三十六剑——
“你不教我,我会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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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刃看了毛潇潇一眼。
扪心自问,毛潇潇是个懂事的姑娘。她总是跟太阳一样,喜气洋洋的,笑声爽朗。
每日夜里,众人聚在一块吃饭,她都会给孩子们讲故事,为年老者们耍花刀。
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寨子,大家都在平凡地活着。
平凡到毛潇潇一心想抢书生们回来,要让孩子们有书念,有学上。知礼仪、懂是非。
除了不让书生们离开,她几乎什么都让步了。
书生们住的房间静心布置过,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最好?
众人见了,不论是谁,都笑着喊一句先生。
再玩闹的孩童,拿着书册时,模样都是虔诚认真的。
往前推几朝代,当权者把持学识道路。到如今,虽好了一些,但也还是寒门难出贵子。
十里八乡能有一个念书念出成绩的,家里都是烧了高香。若是能做官,那更是能免徭役赋税,晋升一个阶层。
于是有太多想做读书人的孩子,也有太多想要锦绣还乡,报效家国的孩子。
可并不是所有孩子都有机会。
仙牛寨的孩子们,在别的孩子上学堂被夫子抽背的时候,他们在帮大人们做活,让寨子有银钱周转起来。
孩子们怎么能做这些?
就算不念书,这也是无忧无虑玩耍的年纪。毛潇潇开始有了想法。
她要送他们下山,让他们正正经经坐在学堂里,吟之乎者也,书锦绣文章。
她也确实这样做了,可孩子们在学堂被孤立、被嘲笑。
毛潇潇气得砸了学堂桌案,一把刀硬生生砍了院中枝繁叶茂的老树,抓了几个教书先生回寨。
行啊,你们不是说我们是只会打劫,一身肮脏气的匪徒吗?
我毛潇潇匪给你看!
然而抢回来的,她又何曾对谁冷过脸?她连一个人都没伤过。
最生气的时候,也就砸了一张桌子,砍了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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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潇潇还是觉得不够。
这个江湖有太多厉害的人了,她会耍刀但仅仅是会耍刀罢了。
眼下有一个学剑的机会,毛潇潇能放过?
她跟在姜刃身边,一刻钟也不停地重复我要跟你学剑。
沈雾看得哈哈大笑。
姜刃知道他在笑什么,笑自己就快有徒孙了。他一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
但他不可能教毛潇潇。不为什么,她就是不适合学剑。
沈雾忽然睁眼,静静地看向姜刃,“你说得对。”
他一口饮尽鱼汤,起身望向这被连珠雨丝包围的山寨。
“差不多该启程了。”
仙牛寨在雨里模糊面容,冰冷锁链上雨滴悬挂。
仙牛江仍旧静默无声,如同城墙一般拱卫这座立于世俗,又远离世俗的寨子。
沈雾说:“否则咱们也得等到冬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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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在夜里离开的。
雨刚停,一切潮湿,风都夹杂寒意。
姜刃悄声牵了马,路过马厩的时候,看到了那匹图兰马。
它实在有灵性,睁着一双似乎藏有千言万语的眼睛,就这样看着他。
直到离开的时候,他们站在那锁链架成的桥梁前,沈雾迎风而立,兜袖开口。
“当年苍松剑一人一剑走江湖,何等潇洒。后来破了眼,销声匿迹,不问世事。”
“你知道吗?”
沈雾慢慢说:“苍松剑的眼,是在图兰破的。”
苍松剑早不在人世,图兰也已覆灭。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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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年轻剑客剑眉星目,一手长剑舞尽风流,是多少姑娘梦中人。
连图兰公主都对他一见钟情,将人留在图兰,要嫁与他为妻。
明艳张扬的公主娇贵似花,天真烂漫,有一颗真诚炽热的心。
她爱这个寡言英俊的剑客,不掺杂任何利益,只是想做他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