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
聚会结束后,各自回家,有人回自己别墅,有人奔赴下一场酒局,有人回学校寝室,江烬生和顾屿尘在回校路上散步。
两人这样并肩,在城市里漫步,哦不,应该说是在上京漫步,已经是挺久之前的事儿。
那阵子顾屿尘被他爸顾成江赶到美国,几番挣扎后被贫民窟的流浪汉按在地面上锤,那时候不就遇到江烬生,人是得救了,后来却欠了这家伙几百万美元,到现在都没还完。
江烬生那段时间正处于舆论漩涡,泳池里按江斯年的视频疯传,江氏股价跌到谷底,江君朔为了平息股东的怒火,让他赶紧滚到德国去,少在他面前晃。
从江家大少,到不择手段争夺名利,不惜淹死同父异母的弟弟也要争抢股份的杀.人.犯,一夜之间的事儿。
那阵子还真是万人嫌,狼狈的很。去德国之前,先去了趟美国,当时有同学叫他过去玩玩,放松下心情,其实就是想给他钱,拉他一把。
该说他人缘好还是不好呢,当时所有人都避江烬生如蛇蝎,恨不得离的远远的。
地点约在了拉古那海滩,天然泳池,水的颜色挺漂亮,青绿色的,如宝石般透彻,周围人群波西米亚风情尽显,晚上约好了去海边吹风,江烬生还是带着那顶纯黑鸭舌帽,侧面绣刻蓝金体J,周围同学在不远处自拍搞怪。
他一个人靠在栏杆旁,刚被赶出来,前几天被他爸江君朔拿酒瓶砸的浑身嵌着碎片,没去医院,刚从皮骨里拔出来,刺目鲜血就汩汩而出,渗人可怖。
他眉骨处贴了块纱布,后腰散靠栏杆,心还是静不下来,应该说是无法排解。
罕见的,修长脖颈低垂,后颈刺突因此变得明显。
海风四起,扬起他的发丝。他拢手点了一根十块钱的烟,他没抽过烟,这是第一次,果然没受住,轻咳了一声,偏头对上了一个小女孩好奇的眼神。
跟江斯年挺像。
“江烬生!擡个头!拍照呢!”
江烬生闻声擡头,黑色鸭舌帽下,刚被抛弃的男生刻满冷厉神色,一个人时疏离气场具象化,像一只鲜血淋漓的狮子,喘着粗气,却浑身是刺。眉骨处滚烫的血液冷冷渗了下来,滴到他的睫毛上。
他单眼猩红,就这样被拍了进去。
同学们拍完照后又跑去别的地方找背景,江烬生不知道那男生后来把这张照片发到了网上,还被林俞偷偷收藏了。
旁边的小女孩圆圆的眼睛看着江烬生,用英文跟他说,“hey,你的脖子受伤了,不疼吗?”
江烬生眉骨跳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摸上后颈,却摸了一把血水。
不用看,被一壶刚烧开的沸水那么猛烈的浇下来,怎么不疼?或者说,那应该不叫疼,叫蚀骨般的痛楚。
他当时脖子流的鲜血湿了整个白T,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就像这脖子上的疤一样,事后无论怎么修补,都不可能再恢复原状。
后颈处疤痕密布,皮肉被破坏,被侵蚀,凹凸不平,连骨头都差点露出来。
小女孩又天真的补充了一句。
“哥哥,这样很丑。”
女孩见他单瞳生泪。
江烬生漆黑无神的眸里蓦然湿润一点,海风吹过他后颈的时候,浑身上下凉的不行,凉到骨子里了。
可那时候明明是盛夏啊。
——你以为我想这样么。
——你以为我想活成这样吗???
从没人教过他如何去和情绪和解。
所以他只能忍,忍,忍,除了忍还是忍。
只要忍下来就好了。
只要忍下来,就没人知道真正的他脆弱不堪,一句话就能融熔烂他的铠甲。
只要忍下来,就没人知道真正的他内心扭曲黑暗,内心早被邪恶和憎恨腐蚀。
只要忍下来,他就还是众人眼里,那个无坚不摧,嚣张肆意的江烬生。
但某些时候,他也还是想成为那个。
‘孤高立于山顶,傲然俯睨一切宵小’的江烬生。
没人可以倾诉,也习惯了独自承担。
向他人祈求安慰早已成为少年心中最丢人的行为。
无数种冗杂、沉重、可笑的情绪一旦从心底泛上来,就像被冲上沙滩的贝壳,远离海岸,这辈子不可能沉下去,连潮汐海水都无法将你拉回怀抱。
江烬生此刻内心的声音戾气太重了,说出来绝对会被当成恶魔吓跑孩子。
从小没怎么管过他的妈妈突然出现,然后被无情地贴上大字报审判——‘你这个坏小三,赶紧去死吧!’
江君朔真正的太太终于过门,江斯年入住他家时,把他获奖制作的飞机模型都打碎了,然后他妈妈伶儒雅把他的东西都换成奥特曼,迪迦、佐菲、赛文、艾斯、泰罗......多的数不清。
来骂他妈妈和他的记者,同学在门口天天蹲他,门口贴满了横条,白布,花篮。
——‘你去死吧,你去死吧你赶紧去死!’
——‘破小三,你和你那儿子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我儿子跟你在一个班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你应该下地狱!’
后来他妈妈董倾瑜真的死了。
火化前,他从妈妈的遗物盒子中翻出来一沓文件。
里面藏着一切的真相。
最后却想起了自己多年不管的儿子。
——阿烬,妈妈不是小三,就信我一回吧,妈妈不当小三。
——阿烬,你从小就臭美,衣服只穿干净的,受不了一点脏污,头发也是自己打理,爱跑,爱跳,一磕出块疤就哭的不行,一直抱着我的腰喊这样好丑,你不喜欢。
——阿烬,像同龄人一样活着吧。交交朋友。
江烬生早已跌落谷底。
当时站在海滩边,不知道他妈妈的诸多隐情,不知道他的妈妈不是小三。
女孩说完就被家长领走了。
江烬生指尖的烟灰簌簌滑落,低到鞋尖上,混到木板缝里,他后知后觉地摸上后颈大片的伤疤,缓缓的磨,只磨到凹凸不平,翘起来的伤疤。
“真他妈丑。”
他低低喃了一句,黏了下手指尖的干涸的血渍。
后来就去纹身,想把疤痕遮了,老板拿着工具,问纹什么,他坐在那想了想,低声道,“曼陀沙华。”
老板中途照常唠嗑,“为什么纹曼陀沙华。”
他垂着颈,无声地捏指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