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怪物(1 / 2)

第132章怪物

“魏炁——!”

塔娜想也不想便要去追,半边身子探出窗去,方觉自己的紧张过了头,怔怔停在原地。

几乎破了音的呼喊声,在遍地横尸的青鸾阁中尤显刺耳,仿佛激起阵阵回响、久而不绝。

她望着那飞快隐入夜色的身影,脑海中一片空白,恍惚间,只觉自己此刻所立之处与外头喊杀冲天、火光烧眼的世界已然分做两边。

她不知道事情为何变成了现在这样,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是追上去,还是躲起来,是去找本该与自己饮合卺酒洞房花烛的丈夫,还是去找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茫然逡巡四周的视线,却忽被两声轻微的咳声吸引,塔娜表情微滞,不禁循声看去。

可这一看不打紧,看清窗台正下方那半死不活躺着的人是谁,她忍不住目瞪口呆。

“阿、阿史那金?!”

惊呼过后,连忙绕出屋外去找人。结果无论她怎么喊,这人始终双眼紧闭,怎么叫都叫不醒。塔娜一咬牙,干脆上了手。

几个巴掌“哐哐”上脸,阿史那金脸颊上顿时浮现出两道隐隐约约的巴掌印,吃痛之下,挣扎着掀开眼皮。两人四目相对,只一瞬诧异,几乎异口同声地开了口:

“你怎么会在这?”

“英恪那畜生人呢?!”

阿史那金捂着高高肿起的脸颊,看着眼前一脸心虚的少女,最初的愤怒过后,他仿佛突然明白过来什么,跳起环顾四周,看清眼前不堪入目的惨状,两眼瞬间气得通红。

“我看他是要反了……他要反了天了!”

“见人就杀,杀那些辽西人也就算了,如今连自己人都敢动手!这和大魏那狗皇帝有什么区别?!父皇就不该信他!我迟早要杀了他!”

杀了他——他在说英恪?

塔娜听得心中发凉,平素反应迟钝的脑袋,竟在这一刻奇迹般地抢先会过意来。她指着遍地尸首,颤声问:“这些人,是英恪下手杀的?”

“……”

“为什么?”

王府的侍卫也就罢了,可余下的突厥兵,大多都是英恪自己的心腹。诚如阿史那金所说,是实打实的、不会背叛的“自己人”。为什么英恪要动手把这些人全都杀了?

——杀了他们之后呢,他还要做什么?

塔娜呆呆站在原地,只觉洒在身上的月光都是冷的,有模糊的片段、零星的话语在脑海中闪过,可她捉不住,更想不明白。

她从未这样厌恶过自己永远“慢半拍”的脑袋。

那场大病,仿佛不止带走了她从前的记忆,还把她为数不多的聪明和机警都一并卷走。她因此不得不顺应着天意跌跌撞撞往前走,直到今天,才恍然发觉,自己似乎尚未看清前路,已被人推到一条退无可退的绝路上。

阿史那金起先怒火难遏,双目烧得赤红,忽听一身血红嫁衣——本该是今日当之无愧“主角”的塔娜向他开腔询问缘由,又见她不知何时,满脸血色皆已褪去,不由一时怔忪,瞬间哑了火。

“他疯了……别管他,你随我走吧。”于是他说。

说话间,又有些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试探着拉住她的衣袖,“什么摄政王不摄政王的,那姓魏的草包压根护不住你,跟我走,我至少还能保你安然无恙,”阿史那金道,“父汗怕事情生变,早已派勃格、勃勒两兄弟领兵来援。我这便带你出城,只等他们一来,立即同他们汇合。我们回月河谷去。”

“英恪到底和大魏做了什么交易?”塔娜却依旧锲而不舍地问,“放火烧城,是他的主意?”

“……我不能说。”

不能说?

是所有人都无权知道,还是唯独,不能对她这个“外人”透露?

塔娜一字一顿:“你们口口声声叫我神女,把我嫁给阿骁,如今的局面,却唯独对我,‘不能说’?”

她直直望向阿史那金双眼,却只换来飘忽躲闪、不住退缩的眼神。

一时间,与面对阿伊时同样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她忽然不想再问——因为答案已近在眼前,从始至终,无论英恪也好,阿史那金也罢,甚至阿伊,他们护她重她,可从不曾打心眼里认为,她和他们流着一样的血。

在他们眼里,她只是一尊任人摆布的神像。

需要的时候,便是万人膜拜的神女,不需要的时候,便是神坛上缄默的顽石。她甚至连这句话都不该问出来。

“谢谢你。”所以,她亦只是忽的向阿史那金道了声谢,谢谢他敢于违背英恪,冒险来救她一命。

但,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

......

塔娜擡手托起凤冠。

不是清脆的一响,而是重物落的钝响。嫁衣委地,凤冠坠泥。

金银堆砌、方换来如今倾城之姿的美娇娘,褪去一身繁琐,徒剩雪衫红裙。于是,仿佛一瞬之间,又变回那泥里土里钻营求生、无依无靠的小姑娘。

阿史那金尚且呆在原地,她已头也不回地向青鸾阁外跑去。顾不得他在身后急唤,只一路狂奔。

入目所见,四处皆是倾倒的桌椅烛台,殷红的纸糊灯笼被踩踏得支离破碎,仿佛依稀还能看见众宾客仓皇撤离时、兵荒马乱的局面,塔娜不敢多看,心几乎要跳出喉口,一心跟着地上那凌乱痕迹七弯八绕。

王府虽大,可一贯守卫森严、处处有人把守,并不叫人觉得冷清,如今,却安静得叫人心慌。

她几次险些迷路,跑到头晕脑胀,终于看见一道小门,想也不想、急忙上前推开——

这一推。

却仿佛推开了人间与炼狱的大门。

“娘!娘!!!呜呜、呜,谁来救救我娘,我娘还在屋里!”

“天杀的魏人,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老子做鬼也……不会……”

“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今日明明是神女大婚,是神女赐福我等的日子啊,为什么……!”

“我早说过,就算她是神女的女儿,可神女早就死了!”

“你放肆、住嘴!!”

“我为什么要住嘴?她只不过是突厥人送来的玩物!我早说过!是她带来了一切的灾祸,就是她!”

因狂奔而短暂失聪的双耳,一瞬钻进太多声音。

她呆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直窜天际吞没一切的烈火、大街上闷头逃窜的百姓,看着蹲在街边痛哭流涕、灰头土脸的少年。

扑面而来的焦臭气味中,仿佛还弥漫着某种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的肉香,她低头欲呕,可沉重到几乎无法忍泪的痛苦先一步压垮了她——她甚至说不清楚那种痛从何来,脚下迈出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上,以至于,她拖着步子走了半天,方觉脚下好似粘着什么,低头一看,是个早已破烂不堪的“囍”字。

“快、快,趁着城门未关,赶紧逃出城去!”

“我那军营里的兄弟说,如今魏人大军未到,情况尚有转机,待他们把这团团围住,我们就只能等死了!”

所有的一切,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自己或许也是酿成眼前惨剧的其中一环。

不知有多少魏人潜入城中纵火,更不知城外是什么景况,可如今四处断壁残垣、火光冲天的景象,已将人逼得不得不外逃。塔娜浑浑噩噩走在街上,与无数逃难的人群擦肩。

可这些与她擦肩而过的人中,竟没有一个认得出来,她就是那日入城时、令无数百姓叩拜痛哭的“神女”——是了,褪下嫁衣,离开那些前呼后拥的簇拥着,她与这些任人宰割的平头百姓并无不同。于是她亦不可避免地听到那些人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那些魏人怎么敢……他们就不怕摄政王把那狗皇帝杀了么?”

“怕什么怕!听说摄政王竟把人给看丢了!!如今赵家的族老正在会审……”

“什么?!丢了?”

“摄政王一贯谨慎,如今竟犯下此等疏忽之罪,恐怕……”

赵家族老?会审?

脑海中,仿佛有一线清明骤然浮现,有个极细、极弱的声音在说话。

【想想,再好好想一想。】

那再熟悉不过的女声说。

【阿九在哪里?】

不要来搅局!阿九是谁?!

【英恪与魏人联手,突厥已经出兵……】

【他要……内斗……引得……自相残杀……】

【阿九——】

又来了!

模糊的、时断时续的声音,在她耳边挣扎着说话。

她的头又再疼起来,太阳xue一跳一跳地抽搐,只能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抱头蹲下,以此强压住那几乎撕裂头颅的剧痛,终于,勉强找回几分清醒:

英恪可以放出魏炁,可他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放进来一批魏军?

如果来的真的是魏军,为什么里头放火,外间的援军竟然迟迟不到,这究竟是天衣无缝、里应外合,还是……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对,赵家要乱!】

这分明就是她自己的声音!

塔娜冷不丁回过味来,心中悚然一惊。可身体已比脑子先行一步,她忽的起身、握住近前一人的手臂,急声问:“摄政王眼下身在何处?”

那人不答,只用看怪物般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攀高枝?想着看热闹?

“……”

她却已顾不上理睬这不痛不痒的“冒犯”,顿了顿,依旧坚持追问:“摄政王在哪里?我有急事找他,我要——”

【不、不对。等等。】

【只是放走了一个内乱中本就关不住的人,这把柴加得还不够,还有推脱的余地……】

她不知想到什么,蓦地眉头紧蹙,神色极为痛苦。

无声沉默片刻。

却在那人用力试图挣脱她手之前,又忽的话音一转:“告诉我,”塔娜满头大汗,呼吸急促,“王姬府在哪?!”

......

狂奔。

心脏仿佛要跳出喉口,视线逐渐模糊。

她的头从没像现在一样痛过——比无数个噩梦更可怕,眼前的画面时明时暗,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忘记自己身在何方,仿佛不是跑在如废墟般不忍入目的长街,而是奔跑在一条看不见尽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甬道中,现实与虚幻的边界变得模糊不清,到最后,她几乎是气喘吁吁地跪趴在王姬府前的长阶上。

膝盖被磕青,满心惶惶然。

她两腿发软,却不能、也不敢停下。

【阿九就在里面。】那个声音说。

她不知道那种笃定从何而来。

忽的,却若有所感般擡起头去,瞧见夜色昏沉之下、熊熊火势间,两道隐约对峙的身影,心口忽而狂跳不已。当下再顾不得其他,沿着虚掩的门缝钻入前院。

“魏炁——!”她失声喊道。

那种说不出缘由的心慌,从她拔出那根银针开始,一直阴魂不散地萦绕心间。

她直觉自己要叫住他,因此声音尖利得几乎变调,屋顶上的两人,却谁也没有回头。

一人执双剑,面色青白,唯独双目诡异的赤红一片——没有眼白,只剩那近乎骇人的红;

一人赤手空拳,银蛇剑仍在鞘中,脸上神情似笑非笑,颊边却分明已挂彩。

“你果然是要杀我,”她听见英恪说,“只可惜,为了重新拿起这两把剑,依我看,陛下要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

话落,扑面而来的凛冽剑锋、却一瞬逼得他倒退数步。

脚下瓦片震震作响,两人顷刻间缠斗一处。

塔娜看在眼里,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几乎烧灼起来。

还待再唤,却不知想起什么,视线迟来的环顾四下一周——

而亦是这一眼。

“……”

叫她余下的声音尽数卡在喉口的,这一眼。

她的目光,最终钉在院中那两道近乎依偎的身影上,渐渐瞪大双眼,末了,竟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身后的大门忽被推开,脚步如雷动,她循声回头:面色阴沉、一身喜服的魏骁与数名老者走在最前,紧随其后,是一眼望不到头、手中高举火把的甲胄卫士。魏骁显然亦看见了她。

却仿佛不解,仿佛惊愕,没有第一时间走近将她扶起,而是望向她身后。

望向趴在地上,背如焦炭,手上、脸上被烧得血肉翻卷的魏治;

望向双目紧闭,靠在魏治身旁,胸前血花触目惊心的赵家阿蛮。

“王姬!!”

一名白发老者猛地拂开魏骁,跪倒在两人跟前,伸手去探女人鼻息。

塔娜看见他脸上绷得铁青而严肃,手指却仿佛不受控制般颤抖,突然间,太多的、细碎的细节都被串联起来:被放出水牢的魏炁;因看管不力而被“会审”的魏骁;与魏炁一同在此现身的英恪,还有,本该待在王府却偏偏出现在这里的自己——

她脸色大变,蓦地擡头去看魏骁,“等等,是英恪他……!”

“快看那!屋顶上!”

可这声音却被不知从哪窜出的一道尖声淹没。

众人闻言,皆下意识循声望去,又几乎毫无意外地、被魏炁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妖邪模样吓住。

英恪冷笑一声,手中银蛇长剑出鞘,剑刃相对、一瞬竟有火星四溅。他面色微滞,额上冷汗冒出。

紧咬牙关,却仍是当着众人的面抛下一句“吾定会为王姬报仇雪恨”,便以轻功落下屋檐,几个纵越而去。

而魏炁似乎对此充耳不闻,亦随即跟上。从始至终,他未曾回头看过塔娜一眼。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飞快消失在火光辉映的夜色中,魏骁当机立断,一声“去追”,百余名赤甲兵士赶忙循迹而去。

语毕,他又掉头扶起塔娜——脸上表情却已是毫不掩饰的难看至极。

可他并没有问她为何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是这么一副狼狈样子,只是默不作声地将她护到身后。

跪在地上的老者见状,一双浑浊的眼忽而盯住两人,不等众人反应,竟蓦地高声道:“好啊、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大戏!”

他说着,将赵明月的尸首小心安置在地,颤颤巍巍站起身来。

“赵家将士何在!”手指指向魏骁,那老者一瞬目呲欲裂,“还不给我擒住这狼子野心、吃里扒外的魏贼!”

魏……贼?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待到余下的几名老者先后附和出声,一众兵士似才回过味来,短暂骚动过后,几乎一分为二、毫不留情地拔刀相向,起初还因王姬暴死而悲伤凝重的气氛,转眼变得剑拔弩张。

“看赵将军的架势,”魏骁见状,却只不慌不忙地轻旋着拇指上的玉色扳指,又蓦地轻笑一声,“这是,认定本王‘办事不力’,要举众治罪于本王了?”

“够了!事到如今,莫要再装腔作势!”

赵昭明一脸嫌恶,“你与魏人本就是一家,起初你留那狗皇帝一命,想来便是料定了今日!贪心不足蛇吞象……许你摄政王之位还不够!你既要把我赵家逼得穷途末路,就别怪我们与你拼死一搏!”

“赵将军言下之意,今日局面,是本王一手促成?”

魏骁将身后“蠢蠢欲动”的塔娜压回原地,皮笑肉不笑道:“本王不辞辛苦远赴突厥,带回神女,将魏人赶到琼山关外,一力促成和谈,如今不过被奸人暗算、一招踏错,便成了‘千古罪人’。试问赵将军,难道本王不冤枉?如今外患未除,先起内讧……恕本王直言,将军究竟是为无辜枉死的王姬,与我那可怜的七弟出头,还是想借题发挥、以下犯上?!”

“荒谬!”赵昭明一声厉喝,登时拔剑上前。

一时间,院中金戈之声不绝,眼见得便要血溅当场,斗个你死我活——

自与魏人一战过后,赵氏虽与魏骁明面缓和,内里却已积怨至深,如今,横在双方中间唯一的桥梁,亦随着赵明月的暴死而彻底断绝。相互猜忌既已不可避免,刀剑相向也是迟早的事。

赵昭明思及此,不觉恨极。

当下心道:与其叫这魏贼逐渐蚕食吞并,不如今日便将他扼杀于此!

“……且、且慢!”

塔娜四下环顾一周,忽发觉自己与魏骁不知何时、已被包围在一群兵士中间。

而这包围圈外,则是另一“圈”虎视眈眈的赵家军。毫无疑问,双方都是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开战的架势。

——英恪的事还没解决,怎么他们自己便打起来了?

唯恐情势一发不可收拾,魏骁又坚持把她往身后扫。

她只好强忍恐惧、扬声喊道:“那位将军,将军可否听我一言?”

这么一出声,倒叫众人齐齐望向她这不速之客。

“你又是何人!”

赵昭明目光森寒,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为何出现在此……难不成也是加害王姬的帮凶!”

塔娜闻言一惊,还没来得及开口为自己辩解。

“将军慎言,”魏骁却先幽幽接话道,“这位夫人……不是别人,正是突厥神女阿史那珠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亦是本王之妻,摄政王府的女主人。不知摄政王妃,可否能与将军言道一二?”

话音刚落,四周原先还怒目相对的将士,顿时面露惶恐。若非畏惧赵昭明,想来已经跪倒一片。

赵昭明闻言,面上神色亦变了几变,末了,终是咬牙道:“原是神女……是末将有眼不识泰山,神女不在王府,为何出现于此?”

塔娜知道,这便是给她说话的机会了。

是以,除却魏炁之事不能说,她索性将自己的猜测与今夜的见闻,用最短时间、向众人说了个明明白白。

“城中火势未灭,一路走来,四处断壁残垣,哭叫声不绝于耳……被迫离家逃难的百姓何辜?为何将军不遣人灭火,反而还要挑起内斗?我赶来时亲眼所见,王姬已死,可究竟是谁害了王姬,不过是英恪一面之词。试问,摄政王有何理由加害王姬?”

……话、话本上都是这么演的吧?

四面冷刃,寒光未收。

塔娜紧张得额头冒汗,面上却不敢露怯。

生怕被人看出端倪,声音反倒愈发抑扬顿挫:“将军既称我一声神女,我亦不能对城中百姓坐视不理,还请将军暂缓干戈,将此间兵力用于正途,若能尽快扑灭城中火势,救得一人是一……”人。

“神女有所不知。”

可惜,话未说完,赵昭明便丝毫不给面子地开口打断她道:“此火来得蹊跷,借势东风,久扑不灭。”

“也正因此,我等这才怀疑,恐怕是那奸人早有布置、与城中之人里应外合!王姬乃我赵家血脉,平西王膝下独女。若非摄政王坚持将她禁足于此,各处设防,或许王姬便能逃过此劫!就算如神女所说,凶手另有其人,然则,摄政王亦未尝不是帮凶!恕我等不能从命——还请神女退避!”

积怨如断弦,一战不可免。

赵明月与魏治的尸体,就那样安躺在地。

偌大庭院之中,剑刃出鞘之声尤为刺耳。

“且慢!”

塔娜却再一次拦在魏骁跟前。

突厥与辽西,究竟要帮谁?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表面的和平已被打破,英恪的野心无休无止。如果坐视赵家与魏骁在此决裂,今夜,绿洲城必失。

或许……

或许魏炁也会死。

可她又有什么立场保他不死呢?

【答应我,一切结束之后,回上京去吧。】

【兰若还在等你……他很想你。】

【九年来,一直很想你。】

她心口生疼,不敢细想,唯有表情几乎一瞬痛极,却仍强撑着目光逡巡四周。

回望那一个个或怀疑,或惶恐,或轻慢,或恭敬的眼神,“突厥大军将至,绿洲城有难,”她一字一顿,“便是如此,将军也坚持要先‘清理门户’,最后,丢了绿洲城才肯罢休么!”

话落,莫说赵昭明,便是魏骁脸上、亦有惊愕之色一闪而过。

“报——!”

而亦就在她这“惊世骇俗”之言落定的一息过后。

仿佛天意注定,忽有一小兵高举令箭、跌跌撞撞闯入王姬府。

正待奏报军情,却被府上这针锋相对的气势吓住,一时怔在原地。

直至魏骁一声“城外情况如何”,他方才如梦初醒般跪倒在地,高声道:“前线来报,十里外有大军驻扎痕迹,约莫数万人……”

“是魏人,还是突厥人?”赵昭明问。

小兵一脸茫然。

仿佛不知他为何有此一言,却又在四周逼视之下、不觉心惊胆战,只好怯生生道:“探子来报,来者举魏军大旗,似以城中大火为信,正向此急行军。恐怕不到半个时辰,便将、便将,兵临城下……”

魏人?

塔娜心中一惊,下意识擡头,正撞上魏骁投向她时、略带审度的沉凝目光——可那“审视”似也不过一瞬。

他又冲她悄然摇头,将她护到身后,脸上笑容渐渐敛去。

沉默片刻,再开口时,甚至向不久前才公然挑衅于他的赵昭明略一拱手。

“大婚之日、疏于看守,竟意外放走那孽障,确乃本王之过。待诸事毕,自当向全城百姓领罚,”分明是罪在己身,话倒说得尤为坦荡,魏骁说着,向天竖起三根手指,“但本王对天起誓,从未想过戕害手足!无论杀害王姬与我七弟的真凶是谁,我魏骁定当将此人五马分尸,决不轻饶!”

“赵将军,诸位,还请暂息干戈,一致对外。”语毕,他拔剑高举。

火光明灭之间,眉目亦幽暗难辨。

唯独那鼓动之声、近乎歇斯底里——塔娜站得太近,只觉耳膜鼓噪,心脏亦仿佛被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情绪攥住,一瞬呼吸困难。

难道阿史那金骗了她?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同我揪出城中奸细,擒回昏君,杀退魏人!”魏骁厉声道,“辽西基业,绝不能失!”

话落,四下寂静。

直到第一个人开始附和,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此起彼伏的高呼声,拔刀相和的金戈之声,在这座初初失了主人的宅院中突兀响起,逐渐汇成一片。

“辽西基业,绝不能失!”

“擒回昏君,杀退魏人!”

......

塔娜一个哆嗦,猛地拽住转身欲走的魏骁,手指紧攥住他衣角。

话未出口,魏骁回过头来,却似忽的想起什么,脱下外袍披上她肩,又低声安抚道:“回去罢。突厥人包藏祸心,我早有预料、自有应对之策。你……实在不必冒险为我送信,只管安心留在王府。”

“今日的事,我知道,与你无关。”

他说着,目光定在她的脸上,仿佛想从她神情中窥得些什么。

塔娜却对此毫无觉察,只直觉自己一路走来,似乎漏了些什么关键之处。

焦急、茫然、恐惧,诸多情绪纠集一处,她低声道:“你要去哪?可不可以把我带去?”

“你去做什么?”魏骁问,“那里太危险,呆在王府,我会派人保护你。如若……”

他话音微顿,略一迟疑,终是没有把这“如若”的可能说出口,只道:“总之,无论战况如何,你会平安无事。”

语毕,轻轻拂开她手。

赵昭明命人带走赵明月、魏治二人尸身,魏骁扭头走在最前。众人如来时般行色匆忙,火把簌簌而去。

末了,除留下数人在此收拾残局外,便只剩将她护在正中、绝无商量余地的十余名赤甲兵士。

“神女,请罢。”为首青年垂眉顺目道。

塔娜沉默着、拢了拢肩上喜服,转身踏出王姬府。

过往城中最是热闹的东街,如今入目皆是烈火熊熊,仿佛不烧尽一切、绝不罢休。

不绝于耳的惨叫呼救、散落一地的水桶、瘫坐在地哭喊的百姓,拖家带口逃亡的夫妻——塔娜又一次与他们一一擦肩,可这一回,他们认出了她身上的喜服,亦认出了那些护拥在她身旁的赤甲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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