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兰若(1 / 2)

第142章兰若

与此同时,上京。

愁云惨淡的气氛笼罩着皇宫内外,早已散朝的太极殿中,少年抱膝而坐,静静望着殿外夕阳。

陈缙在宫人的指引下一路寻来,甫一踏进殿中,见他神情安然,仿似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冷静模样,不由暗暗心惊。

两人之间,最后反倒是魏咎先一步擡眼望来。

瞧见是他,当即微微一笑,唤道:“夫子。”

这便是默认了此地只有两人的谈话了。

如若不然,在外人面前,他总还是会叫一声“左丞”的。陈缙心下了然,当即屏退宫人独自入殿,在魏咎身旁撩袍坐下。

一如从前御书房中,师徒二人无所不谈,历史天文,前朝政治,从无避忌。对眼下日益焦灼的战事,他亦毫无隐瞒。

“前线急报,燕军昨夜突袭赤水关……又是那奇人坐镇,引得异数频生。”

陈缙低声道:“众将士死战不退,鏖战彻夜。但赤水关,终究没能保住。”

作为通往上京的最后一道关隘,赤水关一破,整个上京无异于中门大开,处境之险,危如累卵。

眼前的一切都仿若前朝覆灭之夜的重演。

“……”

魏咎闻言,却仍是淡淡模样,面上不见波澜。

只右手撑颊,眼也不眨地望向殿外落霞,“守关的范将军如今何在?”

“领兵断后,宁死不降,战死于八方亭。”

话落,师徒俩心照不宣地沉默片刻。

陈缙叹息一声,随少年目光看去,不知是否错觉,只道今日夕阳格外刺眼,烧得灼人。

残阳泄地,为这肃穆恢弘,却亦空落、冷清的大殿带来几分稀疏的热气。

可几朝兴衰,几朝荣辱,到最后,都不曾留下半点痕迹。

“燕军在关内修整,距此不过百里;上京城中,如今守军不足两万,恐无以为战,只能死守。为以防万一,臣已遣人去信辽西,命兆闻尽快率兵回援。”陈缙道。

兆闻本就是天子心腹,此去辽西,与那老奸巨猾的曹家狐貍互为制衡。

若将兆闻调回,余下曹睿来应对辽西诸事,无疑是将魏弃的性命落在那曹氏手中——这样的取舍,对一个八岁稚儿而言,始终太过残忍。

可如今坐在他身边的,是年少早慧、心智坚忍的储君。

是天子给予厚望,愿不惜代价、用身前身后名铺路成就的爱子。

魏咎也许听懂,也许只是不愿让自己听懂,所以久久地沉默不语——

而这样的沉默,也一直延续到次日的朝会上。

众臣为如何应对燕军、如何尽快与辽西和谈换回人质争吵不休。本应出面主持大局的太子,高居王座,却始终冷眼旁观,仿若游离其外的看客。

“燕帝荒淫无道,早已尽失人心,自八年前败于陛下之手,更是从此一蹶不振,甘愿臣服为我北部属国,岁献朝贡……眼下竟敢出兵挑衅,直逼上京,恐怕正是听闻陛下遭奸人所害,至今受困辽西……如若不然,焉敢来犯!若不驱之于关外,何以扬我上国之威?!”

“徐尚书所言有理,只是据闻那领兵的小将名唤燕权,乃昔日雪狐王燕翎之子。当初燕翎兵败茫城,致使北燕败如山倒,此后举家被贬。这燕权更是被俘数日,丢了一只手臂、形同残废,数年来默默无闻,如今却陡然声名鹊起。众人皆道他不仅得了燕翎真传,功夫了得,更不知从哪寻来一名奇人相助。此人来历不明,却有一手驯服百兽的本事,日前雪域一战,便是他引来异相,致使群鸟盘旋不去,遮天蔽日;后又有军中群马嘶鸣,非但不服驯管,反而动辄伤人,令城中人心惶惶。末了,竟引得百姓争相出城投奔,这才致使……”

“致使什么?简直荒谬!”

“怪力乱神之说岂能搬上朝堂?!唐大人莫不是也被这唬人的把戏骗去,着实贻笑大方!”

“……”

猝不及防,被曹睿养出来的“能臣”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枉为人臣毫无骨气,那唐大人倒也沉得住气。

只不卑不亢,冲眼前吹鼻子瞪眼的老翁微一颔首,复才温声道:“的确只是坊间传闻,并未定论,可这怪事频生却是事实。遑论眼下辽西和谈迫在眉睫,左支右绌……难免令人心焦。赤水关一破,放眼百里之内皆是良田,再无关隘可守。届时上京四面受敌,又能撑得多久?殿下乃一国储君,万不可有丝毫闪失,我等着实耗不起,更赌不起。”

这位唐莫辞唐大人,乃当今左丞旧时同窗,后来一朝高中,自然也投靠门下,是世人眼中不折不扣的左丞喉舌。

见他这样一番慷慨陈词,陈缙始终不曾出言制止,众臣心中更是明白了几分——自然而然,也更叫一众曹家门生心下不满。

“你……危言耸听!难道陛下特命留守城中、护卫太子殿下的两万精兵强将,皇城中的禁军,在你口中,竟都不是那燕人一合之敌不成?”

“非也。”

唐莫辞道:“若换了从前,燕人自然只是手下败将,无足挂齿,何况陛下深谋远虑,出兵辽西前,亦早早为上京重兵布防。然这群燕人能在如此短时间内越过雪域重镇,且一路遮掩行踪,以致我等竟在半月前、方才收到军报,得知燕军已至赤水关外叫阵,打得雪域数城十户九空……情势如此,岂敢再抱侥幸之心?纵使撑到征西大军回援,可多一日拖延,便多一分危险——还请太子殿下明鉴。”

唐莫辞一字一顿:“为今之计,移驾西京,方是上策!”

话落,顾不得四下一片哗然,他只向魏咎撩袍而跪,“泱泱大国,诚不畏战,为人臣者,亦不惧死。只此事实在蹊跷。且北燕大军来势汹汹,若危及殿下,后果不堪设想。臣等无能,虽愧无那射石饮羽之能,亦愿自请留守城中,非死不退,以报陛下昔年栽培之恩!”

这……?!

唐莫辞在此洋洋洒洒大发议论,本可以出言喝止的左丞,却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看似没有表态,但一众朝臣都是人精,怎能不晓他的态度,知道唐莫辞不过是代他发声——因着陈缙这等辅国重臣,必然是要跟着殿下走的。他是天子留给太子的老师,亦是心腹。

于是你看我我看你,眼波一过,站队已然分明了。

左丞与朝中清流一派,概都赞成唐莫辞之说,以太子安危为重,主张秘密出城,移驾西京。

从前觉得太子过于年幼是个坏事,如今却感慨还好年幼:幼主当护,名正言顺,也不会叫人给小太子留个贪生怕死的名头。

毕竟,只有这么一个皇子啊。

只有这么一个名正言顺、世人公认的储君——如今陛下眼看着是要折戟辽西,纵然勉强换了回来,听闻那辽西王竟敢当街折辱,不顾陛下伤痕累累,将人拖在马后游行示众。经此一遭,陛下心气恐也不复从前……情况已是这般,又岂能叫陛下后继无人?

岂能有半点闪失?

众人心里其实都跟明镜儿似的。

“殿下,殿下万万不可!此事尚需从长计议!”

然而,无论何时,不和谐的声音总还是有的。

“且不说如今尚未探明燕人底细,唐大人便要拱火殿下秘密出京,这是将我大魏颜面置于何处?!将陛下的颜面置于何处!更别提,前朝祖氏,便是落了个不战而逃、仓皇离京的名声,被后世诟病不休。唐大人恐怕是年纪轻没经过大事,轻易便被吓破了胆罢!”

“北燕宁安公主乃燕王膝下独女,据闻王后爱之如珍似宝。人既嫁与殿下,身居东宫,何不命那宁安出面斡旋——”

在此等大事上,曹家和曹家背后站着的一干人,不意外地唱起反调,一时间,竟也顾不上举的例子是否得当,便在朝堂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同左丞一派针锋相对起来。

这个中缘由,倒也不仅仅是两边作对惯了,且朝堂上绝不能只一个声音;

也因着老派文臣素来持重,自忖正统不可废——京中,早就有废太子立世子的风声。

那可是千百年来传下的礼法!

世子魏璟,乃昔年太子膝下独子,老皇帝在众臣跟前亲自抱在膝上哄过的皇孙,正儿八经的皇室正统。

哪里是一个弑父杀兄的、骨子里便藏着暴虐的昏君……咳,这昏君虽是有些战功,到底是昏的。总之,比怎么比得上?

他们巴不得太子监国出点事,又或者,干脆死了。

这也是曹睿离京前的授意。

只可惜陈缙坐镇,把这上京城里里外外看得跟铁桶似的,简直没有比他更忠心的“老妈子”,他们一直没有机会下手。不意如今,却突然送上门来一个大好机会。

陛下没了,太子死了,这皇位可不就该轮到世子了么?

大军从赤水关到上京,不过也就几日脚程。拖了这几日,等太子对上那群燕人。

倘若侥幸赢了,也不错,也正当;

若是脱不了身,他们再秘密将世子护送至西京,到时……总之,哪还有比这更完满的主意?

一些人越想越心惊。

一些人越想越满意。

于是太极殿里的争吵声也越发恼人,越发口不择言。到最后,简直如东市买菜般闹哄起来。

可魏咎仍只是静静听着,不表态。

陈缙在底下一直观察着他的神情,察觉他在思索,在迟疑,也选择缄默不语。

没人知道,其实魏咎想得很简单。

——他只是在想这么多日来的局势发展,想自己如何自处,然后,便越发觉得魏弃这个人,他父亲这个人,聪明得寒凉。

全算到了吧?

可怎么就能……这样轻易地舍了命去做人家的登云梯呢?他想,哪怕这个“人家”是自己的儿子,怎么就不会觉得冷呢?

连他这个得了“好处”的人也觉得冷啊。

【我若败,必要时,你当昭告天下,昏君无道,罪在杀伐。我的死,将会是四海太平的开始,而你,会是一位远胜于前朝、远胜于我,继往开来的贤君。】

【你的妻子,她们背后的世家王族,都会是你未来的助力,他们需要与你的这份姻亲巩固联盟,不会坐视你的困境于不顾,到那时,你将踩着我的尸体,往上走。魏咎,这就是你的路。这条路上,我是你的父亲,更是你的垫脚石,铺路砖,登天梯……帝位,本就不该属于我,我得位不正,注定无法成为一位明君。可你不一样。】

是啊。

不一样。

所以其实他也早已把答案告诉给了他:别心软,踩着父亲的脊梁,攀到顶上去罢。

权力,姻缘,傍身的倚仗,纵横捭阖的权术,忠心的能臣,他也都已经给了,或命人给了他。

或许连他力主和谈这件事,在魏弃心里,本都是不许他做的。这样如今便不会是这般情状。

有征西大军压阵,燕人自会被赶回他们天寒地冻的北疆去,他照旧还能做他温润如玉、世有贤名的太子,不,也许很快便会是新皇。

所以,做父亲的为他筹谋到这份上……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聪慧如他,这些年虽总在明面上“受气”,总有许多风言风语传到耳边,可其实心里明白:看一个人不能只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旁人只知魏弃在他侍疾时如何责骂冷待,对他动辄责骂、分外严苛,远不如待世子亲厚,可他知道,世子只是个虚空的位衔,皇帝若想漏,从手指头缝里漏一点,世子总还是可以和他争一争的——无论从血缘正统抑或长序而言,都不失底气。

史书上也说,做皇帝的总是如此,不喜欢太爱重某个孩子,却喜欢叫他们争一争,抢一抢,好争出个最得力的来。同时,什么都要留个后路,这个不行,总还有个备选的。而他只不过凑巧,做了前边、而不是后边等位置的那一个。

他总以为只是这样。

后来,或者说,近来才明白,原来爱屋及乌,也不止爱屋及乌——到底是有情的。

只若他再大些,受些磋磨和挫折,有了世间爱恨嗔痴来代替这份雏鸟情,或许也就明白了、接受了父亲话里的深意;若他是个真无情的,毕竟母亲生了他却没养他,父亲养了他却总“苛待”他,亲情这东西,恐怕也是该舍下就能舍下的。偏偏他都不是,他其实舍不下。

纵使魏弃什么都算对了——却还是不自察地忽略了一件事,他还太小了。

真的还太小了。

他不是魏弃那样长大的孩子,他曾有过短暂快乐的童年;他虽被迫扮得持重,可从没人逼他也不敢逼他到绝路。也许魏弃在这样的年纪,可以毫不犹豫地做下决定——可他不一样。魏咎想。

他莫名地想到了“十六娘”。

十六娘是他的娘,他生来便爱她,这不是他能控制的事,是娘胎里带来的,是这么多年日思夜想的,想有个娘。这东西说来玄妙,总之,哪怕第一次见时不知她是自己的娘,不知怎的,他也平白无故地亲近她。

可后来知道她是自己的娘了,却也不知怎的,反而别扭起来。

——那是他这辈子最“不知”的一阵子。

总觉得恍恍惚惚,情绪上上下下。

但他喜欢见到她。

喜欢到误了功课和正事也无碍,就装作无事晃荡一般跑去找她。哪怕只是坐在床榻旁侍奉,说几句话。

他娘的确和魏弃曾说的一样,虽没读过很多书,但聪明得很,因着眼界不同,比寻常闺阁中的女子,又多了几分健谈。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第一反应就是:不累。

而第二反应是,总想待在她的身边。

他每见了她便忍不住想,哦,原来我的好脾气果然是她给的,我和她一样温和,一样讨人喜爱,和魏弃不一样,我是这样的。难怪,他们没骗我。

他们啊。

阖宫上下,打小便有很多人说他和魏弃像,一样的天资,一样的众望所归。

但谈及他的脾性,却都异口同声,说他更像已故的谢后,在他们嘴里,她是个友善的性子,后来也是宽厚的主子,从不苛待人。活得久的老宫人们谈起,总说那时候还是个小姑娘家呢,虽个子矮矮瘦瘦,可永远笑盈盈的模样,粉面桃腮,眼神清亮,一看就是个要做贵人的。

这不,罪臣之女出身,日后竟可以和天子死同xue。

魏咎听得皱眉。

尽管他知道,那群惯会看人脸色的老宫娥其实不一定记得具体的人,只因着她是“谢后”,是他惦念的生母,便在他跟前把最好的美德,最好的样貌安给了她。但他还是默默听了进去。

他喜欢自己像她。

哪怕那是他拼命压制自己的本性才扮出来的样子,模仿出来故意叫人夸的,只要像她,就觉得仿佛是她教出来的一样,很好。

后来日子久了,他觉得那的确是自己生来就有的性子了,更是习惯成自然。

可谁料,这世上最怕的就是赝品见了真货,东施见了西施。当他真见了她,极荒谬的,竟有种东施效颦的惶恐感。

他觉得,他不像了。

甚至没有魏璟像。

魏璟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她;魏璟说话讨得她笑,他却总是不自觉话里有话;

魏璟同她吃果子,一吃就是一盘,可他用了三口,便不自察地放下,等他还想再拿起来,一看她噙笑的眼睛,就不自在了,重又搁下。

她定也看出来了他的别扭。

所以每次见他,总不说严肃的话,不说什么久别重逢的思念,只同他扯家常,一时喊他作阿壮,说家乡都是这样的,取个贱名好养活;一时又说魏弃将他教得很好,模样俊,擅谈吐,会武功,有学问,她觉得有学问的人都了不起。

他却只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盯得她都有些不自在了,才终于轻声道:【阿璟那把长命金锁,真好看。】

一把金锁而已,款式也是许多年前的旧样子,成色都老了。

他是太子,怎会去羡慕那俗气东西?

可……偏偏就是羡慕啊。

他的嘴唇抿着,自认为模样坚毅,便不会让人瞧着可笑。殊不知眼底已有水雾——等了好多年,想了多少回,梦里排演过,就想和她说这句话:怎么不给我留一个呢?

他想,给我留一个念想也好啊。

然则十六娘只是瞧着他,不时眨巴眨巴眼。

【金锁?】

许久,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笑得前仰后合:【都说子肖母,果然,果然。】

【……?】

【你父……陛下,他是个金银都作身外物的人,半点没有铜臭气,可我却不同,】她表情促狭,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我可太喜欢银子了。记得小的时候手中不宽裕,总挨饿。却总惦记那年年节,见二姐腕子上戴了一对赤金手镯,那样好看,羡慕得哈喇子直流,但也知道这样的好事落不到我头上。于是便偷摸攒了好久的钱,想着什么时候也能买上一只。哪怕细一些,旧一些……】

【买到了?】

【怎可能,太贵了,】她陷入回忆里,【我攒下来那点银子,其实还不够打根簪子,但总一直惦记着。后来我在江都出嫁,家里人给备嫁妆,说起要打镯子……我竟还记得那赤金镯子的花样,一清二楚呢!】

脸上竟有骄傲神情。

以至魏咎看在眼里,都不忍揭破他与她说的事完全南辕北辙——

无法,只好任她说了下去:【后来回了宫,权把此事当成笑话讲给了堂姐听,她果然早都忘了这茬事。毕竟从前谢府富贵的时候,一对赤金镯子倒也入不了她的眼。可她还是记下了,】她说,【我堂姐啊……你姨母,那真是个极好的女子。那年我生辰,她答应要给我打一对金镯,又说等我腹中的孩子出生,要给他打个更大、更重的金锁。】

咦……?

哦。

原来他也有的。

魏咎想。的确,这东西本都是长辈互赠的,表拳拳爱护之心。

可为什么没送成——这缘由他也清楚:听说魏璟那位生母,自己的姨母,死得凄惨。因犯了忌讳惹得太子动怒,后来竟连个坟茔都没有,草席一裹、便丢到了乱葬岗去。直至后来魏弃登基,为她追封诰命,才重立了衣冠冢。

但尸骨,却到底是找不见了。

【她没能活到那时候。】果然。

【若她活着,你会有一只更大、更重的金锁,你不知道,那时她多喜欢你,她其实不该来看我的,可她总想尽办法来,摸着我的肚子同你说话,说盼你健康、又说盼你长得像父亲,性子嘛,像我更好,】她提起旧事,眉眼柔和,忽又擡手、摸了摸他的脸,【那时总想不到,会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如今看到了,真好。她一定也喜欢你,在天上保佑你呢。】

【你本就是……带着最好的祝愿、最殷切的盼望来的啊,】她说,【阿壮,那对金镯子,如今还在我的嫁妆里,那时多喜欢,后来才明白,不是纯喜欢镯子,是喜欢有个赠镯子的人,那样爱她。大伯母吝啬可憎,对我更是苛刻,可对自己的亲女儿,她多用心啊。我曾羡慕二姐有疼爱她的娘亲。】

【但后来,二姐陪我在宫中,就像我的娘亲。那是千金都换不回的手足情。】

她好像在说着旁的琐碎的事,可他知道,她说的,其实与他想的是同一件事。

甚至更深、更远的事。

【阿璟还是个孩子,很多事都不大懂,但我瞧着,他是个本性不坏的。那日在息凤宫,他说什么都要带着梨云走,后来,又给梨云在宫外厚葬,做了很大的法事,】十六娘捏了捏他腮肉,好笑道,【他是你的兄弟呢。还可以教,好好教,日后,阿璟懂事了,会给你打十把,一百把……一千把金锁。】

【……】

【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他看着她明亮的、仿佛盛着波光的眼睛,想了想,说好。

【我也给你打,】紧跟着又说,【十对,一百对,一千对金镯子。】

十六娘笑了。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终于像她。

......

陈缙事后与人回忆,才想起那日朝会的最后,其实魏咎统共只说了两句话。

其一,“他是我父,我是人子,必在这守着他回来,辽西的人不能动……他留给我的,已足够。”

用的不是陛下,而是“他”;不是本宫,而是“我”。

话落,底下静了静。

有些愕然,有些皱眉,也有极少数地红了眼,但都默契地不再说话,等他下文。

其二。

魏咎说:“如今这天下,是他打下的,可大魏不是只有他一人,若只能靠他一人,他走了,也便亡了,留之何用?若我死了,便亡了,留你们何用?”

殉/国罢。

这三个字,虽是藏在暗里的,却着实有先例。

就譬如方才他们还提起过的、前朝祖氏。

“……?!”

众人不知这小小少年竟有如此胆气,更不知他性子里竟有这般决绝狠辣的一面,不由面面相觑——毕竟这位太子,小太子,向来是以尊儒崇礼而享誉盛名的。

他虽是魏弃之子,可却像极了从前的魏晟,至少,面上如此。

年纪轻轻,便能礼贤下士,个性温文。

至贤至孝,礼仪端方,从无半分逾矩。

可就是这样一个少年,如今却高居上位,掩去了温柔伪善的面具,轻飘的目光扫过所有人,轻声说,留你们何用?

当真,无怪乎是父子。

这一刻所有人都想。

尤其是些活了有年头的老人,目光相交间,竟都不约而同想起了曾经太极殿上,那个抱着襁褓中的幼子,满身是血,却仍不急不缓说着惊世骇俗之言的少年,默默出了一背的冷汗:

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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