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孤怎了
霍极入狱后第一次被带出牢房,便无人说,便还未见着人,他心底便已清楚。
拖地的镣铐声很是沉重,霍极擡起头看案前看卷宗的长孙曜,后背勉强挺直,但也不过片刻,就叫人砸弯了脊骨,重声跪了下去,伴随着刺耳的枷锁拖拽声。
长孙曜眼也不擡,还在看手中的卷宗。
杨弃躬身立在案下禀告,霍极自入大理寺,便哑了般,一个字也不说,也不吵闹,霍焰同是这般,其他霍家人沉默的、说不知道、哭闹喊冤的都有,就是没有认罪的。
霍家这是想装傻,不认罪。
杨弃心里很清楚,霍家如今不认,是还想着能拖着时间翻身,霍家以为只要不认,只要拖着时间,便还有可能,若认了罪,便再无法子。
长孙曜听罢杨弃禀告,擡眸看向霍极。
众人不敢直视长孙曜,霍极久久看着长孙曜,忽地轻笑一声:“太子殿下莫不是想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再将我等处理得干净,来个死无对证。”
杨弃低着头,闻声眼眸一凌,扫向霍极,这是霍极这些日子说的第一句话,真真寡廉鲜耻之徒!何为严刑逼供屈打成招?霍家犯下的滔天大罪,罄竹难书,哪一罪不叫霍家万劫不复!
陈炎面无表情,剑未出鞘,几剑砸得霍极头破血流,跪不稳身子。
霍极五指微曲艰难地抓着冰冷的地,勉强撑起身,又瘫跪下去,凌乱的发半遮着脸,他啐一口血污,被两侧站立的侍卫拖远,不能再看清长孙曜的脸。
长孙曜乌黑的眼眸并无任何情绪显露,睥一眼霍极。
杨弃竟听长孙曜说道。
“你喜欢拖,那孤便随你拖着。”
杨弃心中大惊,长孙曜做事向来干脆直接,绝不会拖着事,霍家这样的大案,长孙曜怎会任霍极拖着,再者,霍家罪证是无法不认的,任凭谁来都不可能再叫霍家脱罪,现在只消长孙曜一句话,直接摁了霍极打个半死便是了。
说来,他以为今日长孙曜来该是直接打废了霍极结案,毕竟霍极真真罪该万死,而今日长孙曜的转变,难道是——
他神色微变,难道是与京中那些同长孙无境有关的传闻有关?霍家那些个事难道当真是与长孙无境有牵扯,是长孙无境默许霍家行了这些事?
这要真是牵扯长孙无境,霍极认下来,长孙无境可真便是脱不得干系了,长孙无境是什么身份,怎能牵扯其中。
可说来,长孙无境牵扯其中,并不是没可能。
拿着罪证要霍家认罪和让霍家自己一件件交代清楚认罪,能影响的人和影响的程度确实会不一样,但不管哪样,对霍家来说,都是诛九族的死罪。
可横竖都是死,霍极岂会叫让他陷入此境的长孙曜如愿。
长孙曜唤杨弃上前,杨弃惊了一身冷汗回神,上前行礼,便又听得长孙曜说。
“从今日起,每日酉时,让他一家见两刻钟,只叫他们一家五个见。”
杨弃才想明白长孙曜今日的反常,又不解这叫霍家人相见又是为何,但怎敢多问,而霍家五房总共有七十四人,但只说霍家一家五个人见,那大抵是肃国公夫妇、霍极、及霍极的一双儿女,他请问,果是如此。
霍极面上微起波澜,旋即冷笑,起初还不明,现下他心底清楚长孙曜要什么,扬声冷道:“不要痴心妄想!”
霍极这话刚出,就叫宫人打了几个嘴巴子。
杨弃低首,以长孙曜的性子自不会以赦免或从轻处理霍家来与霍极谈,霍极心里也清楚。反正对霍极来说都是一样的结果,难道霍极还会因长孙曜叫他一家团聚几日就感激涕零,认了罪,都按长孙曜的意思做。
他认为必然是不能。
长孙曜眸色沉沉,起身随手阖了案上卷宗。
“孤倒不知,霍相竟还是个
忠君之臣。”这霍相忠君之臣几字不无讽刺。
霍极死死盯着长孙曜。
长孙曜推了卷宗睥着霍极唤一声薛以,随侍宫人一一低首。
杨弃知长孙曜这是要回去了,忙低首退了两步行礼。
长孙曜离开后,杨弃命人将霍极带回牢房,在霍极艰难起身之际,冷道:“昨夜里要杀你的人,又叫金廷卫拦住了。”
这是霍极入狱后的第四次暗杀。
霍极脚下步子一顿。
此番彻查两案,已牵出霍家以往谋划涉及的大小案十七件,与霍家有明暗牵扯的文武官员数量更是骇人,如今想对霍家动手,让霍极永远闭上嘴,求得自保的人岂在少数。
霍极才方被带回牢中,又自外来了东宫的人,与杨弃一折密函。
*
长孙曜的车驾来时与回时是一样的,不经繁华的街市,从大理寺出来转入北道再过南雀街,南雀街后再转入皇城道,北道和南雀街附近都是官署,鲜少有百姓,能驶入皇城道的车驾更是屈指可数。
路上很是安静。
下过雨,湿润的空气里带着丝丝的凉,道旁的绿枝抽了嫩油油的新芽,拂面的凉风清爽舒心,两侧车窗开着,薄金细丝窗帷打起大半,车檐下的鎏金铜铃随着车驾前后轻轻晃动。
车驾极为宽敞,案榻一应俱全,鎏金蟠螭吐火三鼎铜炉内点着沉水和香。长孙曜倚在车驾内的矮榻软靠,案上整齐叠放着自霍家搜出的信函。
这些信函除却与京中官员及州县官员的通信,还有四封长孙无境下的密令,这等绝密信函自当是阅罢既焚毁,霍极留着,心中是何打算并不难猜,长孙无境怕是不会想到,霍极竟会留着这些,以求他日自保。
霍极还不知,这些也到了长孙曜的手中。
便是看到与自己有关的暗杀密信,长孙曜的神色也始终没有变化,他将看罢的与南境南楚暴-乱有关的密信收入案上檀木盒,随后展开的是枇子山岸岛刺杀信函,霍焰以十万金雇岸岛刺客刺杀长明。
便是在这信函前已知道枇子山刺杀是霍焰所为,长孙曜此刻看这信函目光还是骤然冷了下来。
从北道转入南雀街时,车驾忽然晃了一下,混乱突然炸开,长孙曜眸子一偏,透过薄金细丝窗帷看到涌出的刺客,与此同瞬,羽箭暴雨般地自四面射向车驾。
陈炎跃身,一剑击下一面羽箭,另有亲卫护在四面,将这羽箭拦了大概,随后与现身的几十刺客厮杀起来,刀剑相击声不断。
长孙曜拂袖击开两支未被亲卫挡住的羽箭,也便此刻,一柄寒剑劈开车幔刺入。
陈炎发现车驾有刺客靠近,倏然回身,还未出剑,只听得铮然一声,那半个身子闯入车驾的刺客猛地飞出,重声砸在冰冷的官道,身下压着破败的车幔,没有挣扎动弹一下,刺客手中剑已断,剑尖不偏不倚刺在喉中。
陈炎呼吸凝滞,望进车驾中,蓦然见一只布满伤疤的手探入案上开着的檀木盒,是要夺信函,陈炎还未喊出声,只见长孙曜面无表情地扣下檀木盒,随着一声尖利惨叫,长孙曜袖中指刀飞转,一刀刺穿身侧黑衣服喉间。
挂在车驾的刺客重声跌落。
长孙曜指尖轻点檀盒,乌眸沉沉,陈炎后背一凉,知长孙曜已经不耐。
*
长明耳边隐隐传来宫女的声音,那声音很小,但她耳力好,便是在不甚清醒的梦中也将宫女的话听了大概,只是魇住了,身子很是沉重,眼睛难以睁开。
宫女在谈她醒了没有。
说话的宫女隔着细丝山水屏风往床帐里看去,只能看到长明大概的身影,但长明的脸是绝看不清的,更别说看清长明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扁音交代过,她们现在伺候的主子身体还未恢复,这些日子药浴和汤药香药一并用着,她们主子是嗜睡些的。
纠结一番,宫女还是没有近前去看长明。
宫女声若细蚊:“薛公公传话过来,问姑娘可醒了,太子殿下遇刺……”
遇刺?长明头痛欲裂,耳际轰然作响,身体猛地一颤,强将自己从梦中拽了出来,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
突然这么一声震响,外头的宫女一个激灵,连忙躬着身进去。
帐幔已经被撩开,长明撑着身子起身,宫女上前扶住身形晃动的长明。
“太子怎了?”
说话的宫女知道是叫长明听到了,心下一惊,哪里顾得上说长明怎听到她那么小的说话声,颤声回道:“回姑娘,太子殿下遇刺……”
长明心跳停了一瞬,跌撞冲了出去,两宫女见状,登时害怕起来,惊觉长明未着衣袍穿鞋履,两人又赶紧拿着鞋履衣袍追上去,又不敢高声喊住长明。
便是长明有伤,两宫女也绝跟不上的,重华殿内外又岂有敢拦着的,见着长明这模样,无一不是低着头行礼,两宫女追着出去,跑得气喘吁吁,可一个拐弯便没了长明的身影。
薛以早已经叮嘱过,庆华殿上下看着长明,无人敢拦,长明也顾不得行礼的宫人,冲进庆华殿,迎面便撞着四个捧着血衣污靴等物的小内侍。
几个小内侍突然见着长明,懵了半瞬,才回过神要行礼,长明目及满是血污的锦衣,面色登时煞白,身形一晃,朝着几人出来的内室冲了进去。
长明冲进内室,绕过屏风,迎面扑来一团带着香气的白色热雾,长孙曜半身-赤-裸,回首正对上长明一双满是惊色与慌乱害怕的浅琥珀眸子。
浴房内伺候的宫人闻声干净利落地收了动作,薛以面色微惊,赶忙低头退至一旁。
长孙曜滞了片刻,目光落及长明单薄的寝衣赤着的一双足,扯过一旁捧着的外氅厚衣将她严严实实包裹起来,扶着她的肩,令她在小榻坐下。
薛以看到长明赤着的一双雪足,忙使了个眼色叫宫人奉香汤软帕等物。
长明还未觉自己现下狼狈,抓着长孙曜的肩,将他仔仔细细地检查,玉白无暇的肌肤上不说什么刀伤箭上,便是连丁点的血污都没有。
他只穿着一条雪白的细丝长裤,腰间系带束着,露出劲瘦有力的腰腹,腰侧腹前流畅的肌肉线条被丝裤掩了一截,往下却是看不到了,玉白的肌肤同身上这条雪色细丝长裤也差不得多少,少有男子生得同他这样白。
长明无心,长孙曜耳后发烫,玉白的肌肤生了层薄粉,长明后知后觉顿了动作,面上倏地绯红一片。
薛以见状请问香汤等物,长孙曜轻咳一声应了,宫人捧着铜盆蹲下身子,长明一惊,不要人伺候,自己将两只脚探入盆中洗干净了。
长孙曜取了软帕,半蹲下身将长明一双雪白的赤足裹住,擦拭之时仔细检查,思及她这样赤着脚跑过来,不由皱眉,好在并未有伤着,眉间便也舒展。
薛以惊恐瞪大眸子,长孙曜洗个脚,伺候的宫人都有十六个,这东宫里伺候长孙曜的,各司各职,单一个负责盥洗沐浴的,宫人都已逾百人,更别说烹茶侍奉用膳笔墨等事的,身份如此贵重的长孙曜,那双手绝不是能伺候人的。
他低垂着头,忐忑与在内伺候的宫人使了个眼色,悄声退了出去。
“你、”
“你、”
两人齐齐一怔,又同时止了声,看着对方半晌,长明面上愈发烫。
长孙曜将脚下的软屐脱与长明穿上,长明低着头,目光及他裸露的肌肤,心虚地移了眼。
“你遇刺了?方才那血是怎么回事?”
长孙曜擡起头,扣住她的后颈,抓着她先亲了会儿,松了她才笑着温声道:“孤没事,脏了身衣服罢了,担心孤?”
“自然担心。你真没事?”长明气息稍乱。
长孙曜低了低视线,示意长明看自己,她面上越发烫红,他却不在意,直起身将她紧紧楼住,长明脸抵在他灼烫的肌肤上,两只手僵硬得无处放,怎敢去抱他。
他低低问道:“哪里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