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甩锅(二合一)
此时,教学楼某会议室。
一位女领导合上面前的黄页笔记本,盖上钢笔帽,温和道:“77届还是相对年轻了一些,我们推选了几位优秀学员的简历,眼下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可以明天再继续讨论。”
会议室中央,另一位身着蓝色衬衣的中年男人紧跟着发言:“辛苦各位了,也辛苦聂同志这段时间全程旁听,替我们提供了不少参考方向。”
聂浚北坐在最末端。
他早已站起身,脸上挂着与平时完全不同的严肃神情。他在校方会议室中一项少言寡语,并不会发表太多额外的意见。
见众人都将目光朝向他,聂浚北不再冷淡着脸,站起身答:“言重了,我也只是为各位描述一些部队现状,本就是我应尽的职务。”
中年男人越看他越满意,点点头,不说话。
见大领导没有继续发言的意思,会议进入尾声,除了还留在现场整理的秘书员外,众人渐渐退场。
聂浚北原本也准备离开。
但刚才他察觉到中年男人向他投来的微妙目光,看出了对方有话要说,同样留在了原地。
等到会议室内只剩下三人时,中年男人寻了个借口,将秘书员支了出去。
秘书员很懂行,放完椅子后就离开,还不忘带上会议室的大门。
聂浚北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他不着痕迹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预估再隔十分钟左右,黎今颖就要下课了。
果然,下一秒,中年男人便来找他切入。
中年男人:“听说是你给汤团长拍了电报,他才终于愿意出山来带新生的打靶课?我们之前邀请了他好几次,他都有些犹豫,怎么说服他的?”
聂浚北摇头:“不是我的功劳,还得多亏附属医院老院长愿意出山,恐怕汤团长妻子怕是会命悬一线,他也只是念及这份人情吧。”
中年男人哪里不知道聂浚北是在推辞。
若不是老院长与他父亲聂涛是旧识,别说是汤团长去求,连他本人出面没办法说动那位老古板,就更别说欠下人情债了。
中年男人打量起站在自己面前也同样不卑不亢的年轻男人。
他看人严格,却很准。
譬如,如今他的秘书员就是他从一群毫不起眼的新兵蛋子里亲自挑出来的,潜力与韧性都远超同龄人水准。
他看向聂浚北,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不仅有比他那位秘书员还要出色的判断力,他甚至还有极佳的家庭背景作为靠山。
他知道,班子里有些老人瞧不上聂浚北,觉得他有个资本家出身的母亲,身世算不得一等一。但他不这么觉得,时代在变迁,这未尝不是聂浚北异与其他大院子弟的优点——吃过苦,才知道甘甜的可贵。
终于,他在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后,将话题转向了他原本的目的。
中年男人慈祥笑着,一转之前的话题,漫不经心般问道:“浚北你在沿海军区这么出色,你们那儿有没有文工团的姑娘对你暗许芳心啊?”
聂浚北早有预感,干脆摇摇头:“没有。”
中年男人心中一喜。
他家的大女儿秉承自由恋爱,下乡时就和一个男知青定下了终身,这个女婿他一直不满意,却又不想惹得大女儿为难。
他想到自家那个正在念中文系的小女儿,年纪和聂浚北相配正好合适,刚好她也是个姑娘心思,肯定喜欢他这款样貌,如果能牵根线,他也算是为下一代提前谋划。
“我有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年纪,现在正在复旦念中文系,有机会要不要……”
聂浚北实时打断他的话,没有让他说出后半句令双方都尴尬的提议。
聂浚北:“忘了和您说,我其实已经有对象了,我爸也已经见过。”
空气陷入一秒钟的沉默。
聂浚北依旧直挺挺站着,心里已经在给他的老父亲道歉:应该也不算借你的名头撒谎吧……
成年人化解尴尬的能力是必备技能。
中年男人不禁庆幸,幸好聂浚北打断及时,他们没有让话题走向更加覆水难收的尴尬境地。
他又切换为刚才慈祥的表情:“这样啊,那挺好的啊,你对象也在上海吗?”
聂浚北点点头,没有再说更多的信息,但微微浮起几度的眼角已经出卖了他的情绪。
中年男人明白了。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你的任务基本上明天开完最后一轮会就能结束,剩下的时间如果不归队的话,不如去逛逛市区啊?到时候,我让秘书员帮你整理一份简单的攻略,回了部队,这样的机会就不多了。”
聂浚北正准备感谢时,门外忽然冲进一人,他回头一看,正是刚才离开的秘书员。
“不好了,78新生的打靶课有个女学员被子弹碎片击中,手臂受伤了,已经送医务室了,清创有些困难,可能需要送附属医院!”
中年男人反应很快:“你马上帮她安排车,再给附属医院急诊的主任打个电话,手臂受伤不是小事,会关系到她的整个服役生涯,万一伤到神经就坏了。”
秘书员点头,冷静道:“明白,马上去。”
中年男人回过头想要和聂浚北寒暄几句时,才发现人早已不见踪迹。
他自认算是敏锐的人,左看右看,也实在想不起来聂浚北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中年男人陷入疑惑:难道真的是他老了?
*
聂浚北听见秘书员的通报后,就已经以最快速度冲出会议室。
在听见消息的那一刻,凉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窜上他的四肢,耳边随即传来一阵嗡鸣。
——受伤的人是她吗?
——整个大队也只有两个手掌数得过来的女学员,他不敢赌其中的概率。
等他赶到医务室时,聂浚北看见他与她重逢的病房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学员。
他喉咙有些发紧,小心翼翼走向人群中央,伴随脚步,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同志,麻烦让一让。”
他的声音隐约有些发抖,拨开人群的手指此时亦透着四月暖春时不该有的凉意。
从人群外侧走到走廊尽头的路程并不长,聂浚北神经一直绷得很紧。
待他走近后,他第一眼就看见了正坐在床位边安慰病人的黎今颖。
——不是她。
回过神后,聂浚北心有余悸。
那根崩在大脑内的弦终于断开,若不是他指尖抓住门框,恐怕差点快要站不住。
另一边,黎今颖没有注意到聂浚北的到场。
她正握着蒋珂的另一手,一边为旁边清创的护士描述当时的伤情,一边轻轻替她按摩肌肉。
黎今颖:“子弹在沙包上炸成碎片,弹了一部分到蒋同志的手臂上,目测从火药点到创口大概只有五十厘米不到。”
护士舒了口气:“幸好子弹提前炸开,只是碎片颗粒穿进皮肤,不然这么近的话,同志你这只手恐怕机能都要受影响。”
教导员站在病床另一侧,关切地问:“她这个情况还是要送附属医院吗?”
护士点头:“嗯,我只能先帮她把表面的铅碎片和火药残留先清理了,小臂皮肤内侧有一个出血点,我现在能止住,但是不确定拔出来碎片后会不会突然加重出血,最好还是送附属医院。”
蒋珂没有时间打麻药,她此时正惨白着一张脸,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细汗。
她转头看见黎今颖和她身后的两位室友,还露出一个乐观的笑容:“没事啊,取出来就好了,你们别这个表情,要吓死我啊?”
王如霞抹去眼角的泪水:“你还笑得出来啊?我心脏都要被你吓停了。”
蒋珂还有力气和她斗嘴:“不然我哭啊?我从小就不哭的。”
黎今颖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她知道现在打麻药会耽误她的清创时间,也会影响一会儿的转院环节,只能安慰道:“要是忍不住痛,你就挠我。”
蒋珂摇头,还在嘴硬:“不可能,你少操心了,不会给你这个逞英雄的机会的。”
黎今颖拿她没办法:“你才是最勇敢的小英雄,别逞强了,好好听医嘱,不和你闲聊了。”
室内陷入短暂的宁静。
聂浚北没有上前打扰。
他沿着走廊边缘走出医务室,直至呼吸到新鲜空气,他胸口那股闷闷的惴惴不安之感才终于渐渐消逝。
室外,汤团长独自站在门口抽烟。
他见了聂浚北,背过身将烟头熄灭,等到他再次转过来时,欲言又止片刻,才沧桑着嗓音问:“那姑娘怎么样?”
聂浚北走到他身边,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随后替他拍了拍军装外套上的飞絮。
“血已经止住了,是子弹碎片扎到手臂里,马上就送附属医院,应该没有大碍。”
汤团长舒了一口气,他低着头,看见自己那双从衣柜里重新拿出来的战术皮靴,苦笑道:“那就好……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