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鞭子擡不起来,对方的刀剑却没含糊。
宋佰玉和宋佰叶都离她很远。
安乐闭上眼,笑着在小姐视线下从容赴死。
反正都感受不到痛了,再来一刀又如何呢?
胸前突然划过一阵风,安乐睁眼。
肖赋白她一眼,“功夫白学了,你死了,小姐怎么办?”
安乐终于放心地笑着倒下去。
肖赋带了一队骑兵,各个是女娘。
都是宋伯元从全国征上来的女兵,她把她们交给肖赋,要他把她们训练成可战胡族的骑兵团。
景黛松开攥了许久已不过血的手,颤颤巍巍地往那死人堆儿里爬。
直到她触到了小丫头脸上的血,她心疼地替她擦了擦额上的血,无声地抱着小丫头坐在死人堆儿上哭着。
安乐没死。
宋佰叶也已经累倒,身边是宇文流澈。
宇文流澈有条不紊地接手了金吾卫的丙字号。
她张罗着将伤员往后头擡。
城楼上的李清灼眼底蓄着的泪也终于放心滑下。
肖赋训练大半年的骑兵团,如神兵过境,砍瓜切菜般结束了战场。
女兵后头该是女民女商女官了,最后,是女皇。
景黛不受自己控制地想事情,一旦她停止,就会担心安乐真的离她而去。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这头刚把安乐交给郎中,那头宋佰玉又在她眼前倒下。
肖赋一步不离地守着她,跟着她木着眼神从这头走到那头。
这是一场属于大梁女娘的胜利。
镇国公府满门女将,守护了整个汴京。
夕阳斜斜地挂在天上,恐也在为底下的苦难悲哀。
被日头染红的云彩,还有被血染红的衣襟。
等整个街上已没有能救治的活人时,景黛才擡手给自己重新绾了发,手在发抖,指尖捏不住那簪子,只能眼睁睁看着水头颇佳的玉簪碎在地砖上。
她尽力压下异样,擡起头问肖赋:“你。”她咳了咳,“你怎么回来了?”
肖赋挑眉,长臂一伸将那玉簪的两头分别捡起,搁到自己怀里,又从自己发上扯了木簪,双手递到景黛面前。
“请小姐莫要嫌弃。”
景黛伸手将肖赋手上的木簪拾起,拇指摩挲了下簪头的元纹,边往头上插边低声道:“不嫌弃,我怎么会嫌弃你?”
“是姑爷,说收到小姐的信,心里不踏实,要我即刻往汴京来。”
“她知道阿严流的主力会来汴京?”
“不知道吧,姑爷只说,图个心安。”
翌日,传信的人迎着朝霞奔向大梁首都汴京城。
他困惑地收起马的缰绳,看着洇进地砖上的暗红色蹙眉。
路过各式各样的尸体,快步走进镇国公府。
此时的镇国公府安静得像空园。
他呼吸一滞,立刻在府里跑起来。
直到碰到一个人拿着大扫帚扫院子的王姑,才稍微松了口气。
“给夫人的信,将军传来的。”
王姑朝他点点头,给他指了个方向,“敲门进去吧。”
“这,我,我如何进将军夫人的卧室?”
王姑站直身体,手拄在大扫帚的最上头朝他笑了笑,“你不是见过了外头的情形了吗?小姐这时候一定想要亲眼见见你,再让你给姑爷传她亲口说的话。”
传信兵这才将信将疑地几步踏上那玉石堆成的石阶,站在门口紧张地抻了抻自己身上的衣裳,才擡手轻轻敲了两下门。
没一会儿,里头传来句:“进。”
声音暗哑,像哭了一夜。
他轻轻推开门,屋子正中央有个长长的书案。
夫人身上搭着狐裘,向他伸出手,掌心有墨汁写就的“伯元”二字。
他忙双手递上那来自北境的信。
景黛苍白着脸,边拆信边擡起头看他。
“将军那头,还好吗?”
“回夫人的话,将军神勇,大胜。大军已打入亚北关,大梁国土尽收。”
景黛笑着点点头,将信纸在案上铺平。
字里行间都是宋伯宇元插科打诨的话,末尾也学她,写了行稍小的字。大概是那头没有卖金墨的,只能在字号上作些文章。
【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
景黛摩挲了下手底下那粗糙的纸,眼含着温柔。
良久后,她才问他:“你进来的时候,外头打扫干净了吗?”
“额,有些缺胳膊断腿的尸体,还有变了色的地砖。”
景黛继续点头,又问他:“你看着,害怕吗?”
“不怕。战场上见惯了死人,不怕的。”
景黛这才皱眉,想到宋伯元日日见到这种令人作呕的场景,立刻担忧得不行。
她在那书案后“哗”地站起身,又想起什么似的,缓缓坐下。
“你回去,不要对将军多嘴。我会在回信里给将军明说,你只回去报这里一切都好就成。”
那兵不是宋家传信的,而是部队里真正的传信兵。
此时这么听了一嘴,也就乖巧应下,但回到将军面前,可是要实打实说的。
军人不能瞎传军令。
他后退一步,对景黛俯身长揖,“夫人,属下还要入宫通报大梁青虎军大捷的消息,晚些时候来收夫人的回信。”
“好。”她看着他,在书案上随手摩挲了一圈儿,最后拿了件笔搁,随手递给那传信兵。
“金做的,权当盘缠吧。”
“这,”他立刻跪下身,“属下不敢。属下是将军亲兵,岂敢收夫人的物件儿?”
景黛起身,将那金笔搁强硬地塞进他怀里,“就当我给你们将军买小食的金子,你回去时候,给她带些不容易坏的。”
“这,好吧。”
什么吃食也花不上那么大一坨金子,但见夫人坚持,他也就收下了。
从镇国公府出来,那些缺胳膊断腿的尸体也被打扫了个七七八八。
他登上马镫,打马往皇宫而去。
顺利入宫后,却只觉这往日肃穆非常的皇宫在此时稍显冷清。
圣人听了他的话,立刻捂着心脏栽倒在龙椅里。
“赏!赏!赏!”
他只能听到那还未年过半百却已满头白发的圣人,只一遍遍重复着“赏”字,却没说赏什么。
跪得久了,他稍挪了挪膝盖。
身后有人出现,他微微往一边挪了挪。
眼前的是一黄袍少年,原来来人是八王。
大梁朝唯一的王爷,也是东宫唯一的储备。
那小少年回头凉薄地看了他一眼,又像没看到似的,一步一步走上汉白玉石阶。
直到他摸到了圣人身下那龙椅。
圣人偏头喝了他一声,“你作何?”
他却不像传闻中那样胆小惧事,从容不迫地在大袖间寻了些什么。
风必声擡起头看了他一眼,却往后退了几步。
“嗖”然,他从怀里拿出根闪着寒光的匕首,趁着宇文广反应不及,一下子插进了他的心脏。
他的另一只手也跟着捂了下插在他胸膛前的匕首把手。
“这是父皇应得的。”他看着宇文广说。
宇文广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睛看他,此时已说不出话,眼睛却只往后去寻风必声。
风必声见状又退了两步,直到宇文广朝他伸出的手直直地坠下去。
皇权更叠。
死一个人总比死一城人强。
门外早候在一侧的张焦立刻疾步过来,“八王!八王你怎,你怎敢?”
八王双手都是他父皇的心头血,他将手从匕首把手上挪下来,笔直站在那龙椅边,只困惑地看了眼面前突然演起来的张焦。
景黛从他身后现身,一把推开张焦,匍匐跪下身:“先皇已驾崩,臣恳请新皇即日登基,为汴京为大梁主持大局。”
这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大戏。
宇文广的血还未变凉,满殿的人却已恭顺地跪了新皇。
只有张焦一个人站在大厅最中央,他恳切地道:“这是弑父弑君之罪!应该九殿下宇文流澈继位才对。”
八王看着龙椅上作为皇帝不容他人置喙的宇文广像滩烂肉那样瘫在那金光闪闪的椅子上,立刻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他转身,眯起眼看了眼张焦。
“张卿,你说什么?”
那前几日还胆小如鼠需要人陪着入睡的小少年,仿佛在此时,瞬间长大成人。
常年压抑的欲望伴着滔天的权力,只会快速催发那更加残忍的恶。
相思无因见,怅然凉风前,出自李白《折荷有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