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信徒
『秦思意好小声地呼唤起:“钟情,钟情。”』
确定参加定向越野后,钟情将每天傍晚的时间更多的放在了为比赛的准备上。
他减少了前往壁球馆的频率,制定好计划,开始自学校的各个区域间往返。
树林前那片没有名字湖成了交汇点,连接通往一切方向的道路,也是钟情唯一能够看见秦思意的地方。
没有风的日子,琴声总是飘得很慢。
停在茂盛的叶片间,不再那样低沉,而是添上空灵与悠远。
钟情在穿过小径之前就听见了一道弦音,从湖畔悠悠传来,像绵延的,省去了文字的轻吟。
视野在冲出树林的瞬间变得无比开阔。
在此之前,那片窄小的天空,就只有阴郁的灰蓝色。
然而仅是几步只差,夕阳下完整的黄昏便环绕着秦思意,倏忽出现在了钟情的眼前。
对方坐在湖畔的长椅上,遥遥隔着草坪,正认真地练习着合奏的曲目。
作为毕业送别的前序,历年六月的大合奏都是夏季学期中无比重要的一项活动。无关个人或宿舍间的竞争,仅仅为了给即将毕业的学生们留下典礼前最盛大的一场回忆。
这样的场合,管弦乐团的演出显然要比钢琴更有整体感。
因此,和钟情一样,在暑假即将到来之际,秦思意暂且将钢琴放到了比大提琴稍后的位置。
长椅朝向湖面,后者并不能看见都有谁从身后经过。
这就像一个不断重复的小游戏,钟情一次次奔向湖岸边的背影,秦思意也不断猜测着,对方会在第几小节奏响时出现在自己身边。
谱夹摊开了放在空置的一侧,被不知何时途经的风翻页,停在了比贝尔的帕萨卡利亚上。
秦思意练得有些腻了,恰好转眼看见,于是便趁巧换了首曲子。
第一个音是在钟情踏上草坪时响起的。
天光映射出下雨前的灰调,阴云却还在远处,分不清是阵雨还是夜晚的前兆。
这为秦思意的琴声更添上了几分神圣,似乎宗教课上老师在讲授18世纪的文学、音乐与美术时,它就该作为伴奏,从始至终,不断延续。
钟情曾经在小音乐厅听见过其他人练习,彼时他只觉得对方的小提琴没有终点地重复着那四个固定低音,听得他太阳xue都突突跳起来,一阵阵感到头疼。
可或许是大提琴的音色足够醇厚又不至于沉闷,在钟情反应过来这是同一首曲子之后,忽地便在心里产生某种难以言喻的虔诚。
这样的情感不像悸动,不好用青春期荷尔蒙的分泌去解释。
它更像是发自灵魂的共振,从深层的,不受束缚的介质中萌生。
一时间,钟情根本搞不懂该把这样沉重的情感存放在哪里,他陷入了冗长且没有边际的深思,只能跟随着琴音,茫然来到秦思意身后。
“钟情。”早有预感似的,对方蓦地在他站定的一刻回过了头。
琴声顿止,剩下幻听一般秦思意念出的名字,合着他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在钟情耳畔回响。
后者神思恍惚地去抚他的眉眼,像对待一尊亟待描摹的神像,小心翼翼勾画出每一寸细节。
渎神的罪恶与迷恋交织,滋养出晦涩而沉重的爱,钟情许久才将手从对方脸侧收回来,懵懂地轻问:“学长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我在等你。”
——我在等你。
神向他的信徒给出了最不可抗拒的答案。
——
直到夜里,钟情也没有弄懂,秦思意究竟是否该算作答非所问。
即便他全盘接受了对方的回答,可无论是谁都知道,钟情的提问,不会仅停留在字面上。
从一开始就答应了陪他练习的秦思意,怎么可能因为其他的理由出现在那里。
钟情想知道的,似乎是对方永远也解答不了的。
而通常,人们会将其称之为命运。
十二点过后,先前的云团终于压在了斯特兰德的屋顶上,瓢泼带来一场雨,敲打着窗户将钟情吵醒了。
秦思意很沉地睡着,窗帘没有拉上,雨滴透过玻璃,在他身上映出流动的影子。
钟情睡不着,从柜子里把画架拿出来,斜对着窗户,认真地去描绘睡梦中的少年。
窗外的枫树在夏季色彩寻常,与庭院里的其他树木一起,连成葱郁的一整片绿。
这样的构筑只会在白天显现出足够丰富的层次,到了阴雨的夜里,就变成黑压压的雾气,飘忽地在窗外徘徊。
秦思意睡得安静,极少翻身,也不发出梦呓。
他总是爱将自己蜷起来,右手紧紧护在身前,倒是左手邀请似的虚握在床边。
这天夜里,他的眉心是浅浅蹙着的。
有雨滴碰巧从玻璃上滑下,在他的脸侧投射出垂泪一般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