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在阿猫未开口之前,原本屋里的气氛还是比较平和的。
容决到底是两个女儿的父亲了,又在北郡掌军多年,耐性不差,他现如今心里的担心,其中得有八成是被皇帝召了之后才生出来的。
容决之前就叫手底下的亲卫查过苏苑慧,后者那些结交权贵、弄些妆品衣服的事,他也懒得细听,倒是临时得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据说苏府最近在捣鼓一个新酒方,只是听品尝过的人说,味浓香,性极烈。
要知道,现在的酒多是用粮食用薄醪蒸出来的,醉人程度不够。容决就曾在军中和人拼酒,当场连着喝下五六碗,除了事后需要多跑几趟茅房,出门走路都不打晃的。要是遇上那酒量大的,人家喝光整整一石,照样脸色不红心不跳,思维敏锐,谈吐流利。
只不过,因其工艺复杂,产量也极难得,苏府正集中了许多工匠,研发那所谓“蒸馏”酒的量产技术。
顾名思义,这蒸馏酒,许就是比现在市面寻常的酒液多了蒸馏这道工序——话说这起名方式还真是直白得数百年难见,倒不是说文采方面,而是从古至今,人敝帚自珍,就少不得要起个花里胡哨的名字,以避免被外人猜出珍贵的方子。
当日,在齐云山,阿猫本身就打小独得玄灵道魁青眼,所以,道魁清修多年,寻常人难得一见,他小小一人却能自顾自进门找道魁说话,也就罢了。
容决就没有这个殊荣了,便在门外的凉亭等待。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苏苑慧竟也得了道魁一句赞。
……
容决将这些都讲给陛下和贵妃听。
这会儿,阿猫已经守着他天仙似的皇嫂,在旁边的椅子上一脸矜持地坐好。
陈淼还又给他端上来一小碟子凉糕——谢天谢地,阿猫的门牙已经长出来了。
陈淼和容凛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只见阿猫兢兢业业地啃完了一块糕,又擡起头道:“唔,那个苏小姐,还不止说了家里嫂嫂的事。”
小孩子瞪着圆溜溜的葡萄眼睛,瓮声瓮气地说:“我刚出门,她就过来问我上山是有什么事,还有我家里大人怎么不管我。”
陈淼拿起帕子在他白嫩嫩的脸上擦了一下,好心猜度说:“嗯,苏小姐这话,其实也算是……关心你啊。”
阿猫鼓了下脸,继而不赞成地摇了摇头,慢吞吞地把话讲完:“我说在对面凉亭站着的就是我阿兄,他已经走过来了。然后那个女人,就低下头,很小声地问我,看样子还很替我生气似的。”
“她说——”
接下来,阿猫就很没有感情地复述起那个表情激动的女子说话,只是语气十分平板:“‘啊,阿猫你知不知道,你才是原配正房生的嫡子啊!除了你以外,你爹所有其他的孩子都是小妇养的,是妾生子!你知不知道,自古以来,妾,通买卖,也就是说,妾就是个物件!就这,他们还敢不要脸地抢你的世子位置!你爹忠献王也是,娶这么多小老婆,他可真是个种马、大渣男!烂黄瓜一个!’”
他人很小,但很聪明,苏苑慧说的一个字都没有漏掉。
在屋里几个哥哥嫂嫂的目瞪口呆中,阿猫的背诵突然暂停了一下。
他张望着纯洁的眼神,用还带着奶气的声音不客气地发问:“噢,种马我知道,父王送我的小马,踏雪,就是种马生的。只是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这跟父王有什么关系?还有,大渣男、烂黄瓜——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容凛:“……”
半晌,他轻咳一声,似乎陷入思索:唔,这称呼有点新鲜,但好像又有点形象,皇叔他……
容决则眼神一言难尽:他现在只想时间回到当日,恨不能提前捂了那女人的嘴!
身为一个弟控——当然,这时候还没有这种说法——容决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被伤害到了。
他不由痛心疾首道:“阿猫,你、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过这些?”
非你皇帝表兄来了才开口——难道说、难道说……我这个哥哥,做得这么不合格吗?容决心里先是抽气,继而叹息。
阿猫望了一眼他的神色,颇为谨慎地咽了下口水:“大兄,我怕你生气……”
陈淼欲言又止,嘴巴张了又张,最后只能擡手安抚地捏阿猫的肉脸:“哦,摸摸毛,吓不着……”
阿猫默不作声地瞅一眼她的手,再乖巧不过地回道:“皇嫂,我没被她吓到。”
“那我弟弟可真棒。”容决分明已经捏紧了拳头,他几乎是有些狞笑地开口,“阿准,那女人还说了些什么……算了,你不必再说了。”
容凛擡手按住已经开始咬牙的容决肩膀。
阿猫先看了一眼他阿兄,眼神颇有些叹息:“我当时都要抱着你的大腿说要走了,你还要留在那里跟人打一声招呼——阿丑哥哥,你怎么还一点都不警惕?”
然后,阿猫淡定地补刀说:“赶在你来之前,她也没能再说什么了,她只是说,她知道我很聪明,而像我这么聪明的宝宝,只要发挥出我全部的聪明才智,一定能让父王回心转意,将来会光宗耀祖。她还要我好好劝我母妃争宠,不要把王位和男人白白留给别人。”
容决已经彻底沉了脸色——苏苑慧的这番言语,绝对称得上是僭越无礼了。
想通了之后,他的气息反而放得越发和缓。
树欲静而风不止。
依照阿猫对容决的了解,这个堂兄估计正琢磨着要怎么对付苏苑慧,不,应该不是对付苏苑慧,而是养出了这么个女儿的苏家。
容凛语气平淡:“堂兄,听说你也有话要对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