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哀鸣
许柚遇见林笙是一个意外。
被她告知宋祈年从始至终喜欢的人都是她,更是意外之料的意外。
那一刻,许柚的大脑宕机,她恍然如梦地站在那里,脑海里不停地回荡着林笙说出来那句话。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感受到迟来的欢喜,或者会觉得因为错过而遗憾,亦或是为从前默默暗恋的自己委屈,可其实那一瞬间许柚什么感觉都没有。
就像空气中的浮尘在她鼻前打了个飘,她有些丝难受地打了个喷嚏,不过数秒工夫,那点难受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柚清醒地认识到,宋祈年在她这里真的已经掀不起任何一丝波澜。
她真的,真的,真的已经不喜欢他了。
车身平稳地开向别墅。
密封车厢里车表盘滴答滴答地响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味被降下来的车窗吹进来的风冲散,窗外的高楼大厦、棕林树影稍纵即逝。
司机李叔开着车,突然想起来,“小柚啊,再过个几天是不是就到你生日了,你哥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许柚一愣,这么一提,她才想起好像的确再过几天就是她的生日了。不过她生日一向随便,从爸妈去世以后,要么是许宴买个蛋糕回来给她吃,要么是跟王黎两个人出去吃火锅,后来认识了江楠,才会在这天出去逛逛。
她道:“我哥他还在忙生意,应该年边儿上才回来。”
“年边儿上啊,这么晚,小宴这两年辛苦啊,”李叔感叹,“这些年确实亏了小宴,集团扩大了不少版图,他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有这本事,背后不知道付出多少。”
许柚被许宴保护得太好,不允许她掺和腌臜的名利场,所以还真不知道集团变化这么大。
她支着下巴问:“李叔,我两年没回淮城,家里的集团扩大了很多吗?”
司机李叔笑呵呵,“那可不,现在经济发达,别说公司,就是大城市都是年年变月月变。不光城市,这人不也是,一眼晃过去你跟小宴两个人都上大学了,你张妈也回来家了,你李叔我头发都白了。”
“哪有,”许柚在自家人面前都会放松下来做小孩儿,她嘴甜,“李叔还年轻着呢,别人一看还以为你真是我叔。”
“你这伢子,”李叔被哄得乐呵,“这话要是倒退个十几年说不定有人信。”
许柚笑了笑,撑着下巴转头看窗外。
她想,如果林笙那句话倒退个几年,她说不定也愿意信一信。
-
这是宋祈年第二次来这家心理诊所。
上次来,医生给他开了一瓶镇定情绪的药,药瓶已经空了。
他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接着来开药。
但医生拒绝了,说他现在的心理状态得做一次心理催眠,重新界定病情以后再开药。
心理催眠。
宋祈年第一次尝试,他从善如流地躺在沙发椅上,手边的矮桌放着一瓶绿植,不知是什么品
种,闻着倒有些像栀子花,像她。
察觉到他不专心,医生提醒了下让他靠下去,宋祈年听话地头往后仰,高挺鼻梁在灯光下投了一片暗影,眼皮垂着,“然后呢?”
“然后,闭上眼睛。”医生换了一种更能让患者放松的声线。
宋祈年闭上眼,单薄的眼皮轻合着,眼形轮廓冷淡也锋利,给人感觉很疏冷,不好接近。
医生说着放松的文字,让人慢慢沉浸下去,揭露内心深处藏着的秘密:“一望无际的沙滩,浅蓝色的清澈海水,海浪由远及近,你踩在柔软的沙滩上,沐浴着日光,远处走来的人……”
远处走来的人有两个,一男一女。
男人冷漠深沉,女人自私凌厉。
宽阔明亮的沙滩蒙上一层黑幕,天地都暗下来,海风水波还有阳光曝晒后干净味道全在远去,取之而来的是泛着铁锈的霉味,死虫腐烂的恶臭味。潮泥阴暗的环境中,少年半死不活地躺在角落,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他凭着仅剩的意识回想着那到底是哪扇门。
是阁楼,还是地下室。
在死寂的环境里,少年眼前仿佛是走马观花,一点点地浮现着本与他无关却又全压榨在他身上的恩怨。
戴语琳原本跟宋淮在相处着,可刚进娱乐圈的付薇看上了宋淮的资本,她给宋淮下药然后发生关系,怀了孕。那时宋淮还没有完全掌管宋家,仍旧是宋老爷子做主,宋老爷子其实戴语琳和付薇谁都看不上,但是有孙子,肯定首选孙子。
付薇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宋夫人。
宋淮讨厌利用他的人,要不是付薇怀着孩子,老爷子又重视这个孙子,他早就对付她了。孩子出生后,付薇有了身价,越发觉得孩子是累赘。而宋淮则打算封闭式培养,毕竟他就是老爷子这样培养出来的。但是老爷子现在老了,看明白了很多事情,反对宋淮这样培养。所以在宋老爷子中风前,宋祈年还有人疼。
直到宋淮发现付薇在嫁给他以前,甚至在进娱乐圈以前就未婚先孕生下了一个女儿。那年宋祈年五岁,而那个未婚先孕的贱种已经快要八岁大。
被付薇下药利用上位、结果又被欺骗的宋淮发了火,发动所有的资本锁了付薇的资源和一切资本,他用一切手段,使付薇一下子从天堂跌落谷底,精神状态极差。而那时,宋老爷子也突然中风住院,宋淮真正地掌权宋家。
宋祈年也开始被培养成宋家继承人,因为付薇那层原因,宋淮对宋祈年这个儿子感情很复杂,不能说没有感情,但也有恨。
宋祈年就在这么一个环境长大,不知道爱是什么,他自小就被告知,他是宋家继承人。
是一个附属品,不该被赋予自己存在的意义。
“不是为了这一次拿第一,而是为了下一次拿第一,以后的每一次都要成为第一。”
“你要不是我宋淮的儿子,谁会高看你一眼。”
“宋祈年,你是宋家继承人,这是你存在的意义。”
“——你置身于一片沙滩,周身都是欢声笑语,”医生还在继续着,“他们跟你聊天,跟你说话,你的心情得到了无比的放松……”
宋祈年毫无预兆地睁开了双眼。
医生有些错愕,脸上一言难尽,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找到了打击。
可这也不完全是他的原因。
宋祈年的心理防线太严重,没有人能突破。
医生轻叹,“你的心理防线太过严重,催眠对你来说没什么用。你得跟我说实话,不然我很难帮你。”
宋祈年从沙发上坐起,他弓着背,胳膊撑在膝盖上,俯首沉默了会儿,尽快地让自己从刚才的梦境中抽离出来。
医生:“祈年,京尧让你来我这儿,就是因为咱们都是朋友,都可信,你不用这么提防我。就算你瞒着不说,凭经验我也能猜出一二。有些事情过去了就忘了,有些人过去了就算了。我说句不好听的,你的心理状态,现在真的需要心理干预。”
宋祈年仰头,浮皮潦草地看了医生一眼,从下往上的角度,他冷淡的眼神依旧有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他起身,拿起沙发靠背的大衣,往外走,“凭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我完全可以拒绝你。”
诊疗室里空空荡荡,只剩下医生一个人站在原地回想自己说的那句话,有些事情过去了就忘了,有些人过去了就算了。
而宋祈年,他不可能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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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诊疗室后,宋祈年直接从京北飞淮城。航班落地时,已经是晚上七八点了。
淮城是一座很有人情味儿的港口城市。
一到夜晚,港口的航行灯全都亮起,给在深海中浮沉的船只照亮回家的方向。深色海面上的点点亮光,像极了璀璨银河,令人向往。
这是独属于海边城市的浪漫。
宋祈年订了一个酒店,餐饮住宿都是顶配,不愁住的不好。
反正在哪儿住不是住,都一样。
回酒店之前,他先去了一趟林笙的出租屋。
出租屋在一栋平价小区里,靠近初高中,里面有不少都是走读的学生和家长。这个点他们还没放寒假,每一户都灯火通明着,等着自家孩子回来,可能是一杯温热的牛奶,也可能是看似絮叨的关心后一碗热乎乎的汤。
宋祈年将行李箱放在楼道里,自己上了三楼,敲了下最外的门。